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雪白的病床与床单，雪白的家具，连此时正一滴滴注射进她体内的液体的袋子都是乳白色的。原来正是这些营养液令她活到现在。

若不是江离城穿着一身正装而不是居家服，她几乎以为这里是他某处新的住所，而不是医院。

江离城穿深灰色的西装，浅灰色衬衣，深浅灰色条纹领带。他的头发也一点也没乱，他的样子就像是刚从宴会上回来的优雅绅士。

子柚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他身上出现过带彩的颜色。若不是他的唇色与正常人一样，他整个人就像一幅以彩色方式洗印的带着些微色差的黑白照片中的人物。她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了很久后，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他俩对视了一会儿，彼此眼中都没有什么情绪。

子柚先开了口。喝过水之后，她说话不再那么艰难：“恭喜你。你应该很满意这样的结果吧。”

她觉得眼睛花了一下，以至于看不清刚才浮在江离城唇边的究竟是不是一个微笑，只听他淡淡地说：“你想听实话吗？我等了那么久，超过了我活在这世上的半数的时间；我付出那么多，几乎倾尽我的所有。我以为我会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报复的时候可以酣畅淋漓，却没有想到孙先生这么外强中干，不堪一击。这就像小时候你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爆竹去点燃，那是你唯一的一枚爆竹，结果那却是个哑炮。我几乎开始为自己感到不值了。”

“我没放过鞭炮，我体会不到你的感受。”子柚说，这一次她终于看清楚了，原来他真的在笑，那种浅淡的笑容在他唇边一闪而过，宛如一朵莲花，洁白而邪恶的莲花。他没有回话，她继续补充：“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的。”只是她全身无力，本该很有力量的一句话从她口中说出全无气势。

江离城沉吟了片刻，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她床边。他身体的阴影突然罩向自己，遮住她眼前的光线，子柚颤了一下，担心他会打她。但他只是把身体微微俯向她，耳语般地说：“这句话我曾经对你外公讲过。我等了十几年，才等到他的报应。如果你也想看到我的报应，那你一定要努力地活上许多年才行。”

“你放心，我也一定会等到那一天。”子柚用力地说。

江离城笑出声来：“你现在绝对比你躺在那儿半死不活的样子要可爱得多。”

子柚扭过脸去不再看他。她想开口让他滚，但她受过这么多年的淑女教育，话到嘴边，到底说不出那个字眼。而江离城不顾病房禁烟的规定，已经点上一支烟，那熟悉的烟味很快便飘过她的鼻端。他见子柚转头盯着他手中的烟，体贴地问：“你也想来一口？”子柚愤然又转过头去，或许她转得太用力，或许她真被呛到了，她重重地咳了好几下。

江离城按灭了那支只吸了几口的烟，突然说：“不管你信不信，总之不是我。”

“哪一件？”子柚警觉地看着他。

“每一件。”

这对话虽然听起来很有玄机，但可悲的是，她居然完全明白。

“是或不是，我都不想介意了。”子柚顿了一下，疲倦地说，“江离城，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虽然不如你预期的那么完美；而我和我的外公，也没有什么再可失去的了。所以，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

江离城嗤笑了一声：“我刚才的否认，就是为了说明，我并没有失约。至于你呢，陈子柚，你尽管走，可是你不妨用你那漂亮的小脑袋想一想，这种局面你打算怎么办？带着你的疯外公沿街乞讨，还是与他一人一根绳子一起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