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年轻有为,不辞辛劳,一心发展黄教,致力于搞好和皇帝、和蒙古人的关系。他随俺答汗到了土默特;在张掖时派人向皇帝朝了贡,给首相张居正写过信;在青海修了塔尔寺;到康区建了理塘寺。俺答汗去世以后,他应约去参加了葬礼,随后又应召晋京,在途中圆寂。那是万历十六年三月的事情。”五世停了一下,尽力放大了声音,“下面你要注意,三世的转世在哪里呢?就在蒙古。达赖四世是谁呢?就是蒙古人俺答汗的曾孙——云丹嘉措。他是怎样入藏的呢?是蒙古军队护送来的。佛教的带子,把藏、蒙两个民族更紧地拴在了一起。”五世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说:“明朝末年,我们在拉萨的黄教集团,面临着三面威胁。北面是信奉黑帽派的青海的却图汗,东面是信奉苯教的甘孜的白利土司顿月多吉,西面是支持红帽派的日喀则的第悉藏巴政权。当时,一些黄教大寺的首脑,就借请固始汗的大兵来扫荡敌手。我虽然是在蒙古人的监护下长大的,但我是不同意这样做的。应当劝说固始汗回去,避免让众生流血,而且更能提高我们的威望。但是已经晚了,固始汗在六年中把上述的三方都灭了……”
五世的额头上冒出了虚汗,他那不习惯于戴帽子的秃顶散发着蒸气。又大又圆的眼睛无神了。痛惜的心情,垂危的病情,加上长时间的谈话,使他虚弱得几乎难以支持了。这回不用桑结来劝扶,他自己就倒卧下去了,但头脑依然清楚,他的话也还没有说完。
“大清顺治九年,也就是我坐床以后的十年,我应召到了北京。顺治皇帝在宫门外迎接了我,拉着我的手,走进宫去。我和随从我同去的藏、蒙官员,都受到了隆重、亲切的接待。我下榻的黄寺,就是皇帝专门为我修建的。两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享尽了大家庭的温暖……”五世说到这里,激动得流下了热泪,“皇帝封我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1〕,给我金册金印……”
“同时,也封固始汗为‘遵行文义敏慧固始汗’,也是金册金印。”桑结忍不住补充说。
“对!”五世瞪大了圆圆的眼睛,好像一个长跑的人终于突然看到了终点,“皇帝的意思是我管教务,他管政务。明白了吗?这就是今天要提醒你的,也就是我在65岁的时候最后要告诉你的——蒙古人是代表皇帝协助管理西藏的,不能把他们单纯看做施主,更不能把他们看做我们的敌人。我们和他们都是佛的供养者,也都是皇帝的臣民。大的事情千万要恭请佛的暗示和皇帝的旨意,不可私自处理。否则灾祸无穷……灾祸无穷啊……”
五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桑结抽泣着:“我记下了,我记下了呀!”
五世并没有听见。他慢慢地、永远地闭上了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
桑结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比做儿子的还要悲痛。但他很快地收敛住哭声,警觉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他四处察看,发现了正在掩面流泪的盖丹。桑结狠推了盖丹一下,极其严厉地命令说:“绝对保密!任何人不准进来!对佛起誓吧!”
盖丹无比顺从地跪了下去……
近处大殿里做法事的鼓钹螺号声,远处工地上乌拉们的歌声,震天动地,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