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冷让他激灵了一下,睡意立刻减了不少。他转回身去看传达室,老头正坐在传达室的椅子上打瞌睡。他穿得厚厚的,脑袋上罩着一顶暖和的帽子,不像他,只穿着一件外套和单衣就坐车出来了,他没时间思考太多。至少在走之前应该看看天气预报,他想。他直觉地认为这座城市会温暖许多。三月的天气了,入春了,很少有城市还在下雪。他有好几次都想借故走进传达室里,在那里暖和一下。那里面一定有暖气。灯光是昏黄色的,勾勒出一道暖暖的光圈。传达室老头低着头微微地打着瞌睡,样子很满足。其实应该庆幸,从凌晨起他就一直一脸落拓地站在这儿,老头并没把他赶走。也许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头顶上的一盏灯间歇性地亮着,灯罩的周围氤氲出一层雾气。它的形状像个暖手瓶。
“看看路呀!眼睛长哪里的!”他抬起头,看到眼前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横条衣服和过多的装饰品使她看起来既臃肿又繁琐,像个斑马。他没做声。她勃然大怒,竖起戴了两个耀眼戒指的手指着他,吼道:“什么人啊?踩了人家的脚也不会道一声歉的?”他这个时候才看见自己的脚还停留在妇女的高而细的皮鞋上。他忙不迭地道歉,妇女使劲白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她要是向自己吼出来倒也好了,像刚才那个妇女一样。她什么也不说,他在远方无法猜测她的表情。也许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一笑,就走开了。“我尊重他的选择。”兄弟说她是这么说的。那个时候他不在,兄弟裹着棉被,穿着小裤衩站在电话跟前,光着脚和她说了近一个小时。她几乎一句话也没说,像是被训斥的女学生一样,只是“嗯、嗯”地回应着兄弟的话。最后,她说了一句:“我尊重他的选择。”
这句话他像是对谁说过。
四点了。空气里微微飘来热呼呼的香气,像是包子或者馒头。他想起去年春末的时候,他站在包子铺门前和朋友韩迟分手。韩迟,这个名字听起来像个艺术家。他拥有着惊人的天赋,在画室里学习的时候,所有人都为韩迟的才华倾倒。可是他不画了。他成为了包子铺的老板。春末时下了一场连绵不绝的雨,石板路每天都传来黏嗒嗒的回音。青苔长出来了,踩得鞋子沿都是。韩迟没去送他,说走不开。他看见韩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面粉团上游走,感觉心慌。韩迟的表情很严肃,他说,你先得生活,才能艺术。艺术没有包子值钱。他的心猛然沉了一下,像是被谁剜了一条巨大的口子,血液哗哗地流淌。他捂着胸口,对韩迟说:“我尊重你的选择。”韩迟笑了,眼睛眯缝到一块儿去,他看见他眼角粘着一块焦黄的眼屎。韩迟沾满面粉的双手,像是染满了白色的油彩。
他该不该给她打个电话?兄弟说,他已经给她留言,无论如何请她等着他来。自从她挂了电话之后,她的手机一直都处于语音信箱的状态。雪厚厚地盖着,天亮不起来。他在衣服口袋里摸索着,摸到了一个打火机。他把背包从背上卸下,往深处摸索,找到了几根软而破的烟卷。他的心里噌地擦出了一道火光。他捏起一支烟,把烟含上,两只手挡在嘴前,以遮挡凛冽的风。她向他伸出手,说:“把烟给我。”
他把烟递给她:“怎么着,想尝试一下?”
“抽烟对你百害而无一益,”她把烟扔到地上踩灭了,说,“你何不把烟戒了?”
她管得真多。他想着,撇过头去背对着她,拇指擦动了火机的滑轮。亮起来了。即使没有灯,他也觉得这条街是被照亮了。她在火光的另一头有些责怪、哀怨地看着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冲她吼。她什么也没说,勉强地笑了笑,转身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一下子就被黑暗覆盖住了。风呼地吹起来,呜呜地叫着,把四周的电线也吹得呜呜直响。他向前跑了两步,叫她的名字。她一闪就不见了。烟和火机都从他的手里滑落下来。燃烧的烟头埋在了雪里,发出嗞的一声长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