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萨达姆的幻影

萨达姆无处不在

萨达姆-侯赛因热衷于一种“视界政体”——利用视觉刺激的影响力控制伊拉克人，从而把他们变为顺民。在早年政治生涯中，萨达姆曾经在巴格达的自由广场当过助理监刑官，协助监督对复兴党的“敌人们”实施公开绞刑，他亲眼目睹了这种示众活动所蕴涵的巨大政治影响力。恐惧能给国人心里留下深深的痕迹。在公开场合惩处政治对手，意图是要让观众——伊拉克人们——在一种恐怖的气氛下选择服从。多年来，萨达姆一方面建立起一个精密、冷血的安全体制维持自己的野蛮统治，另一方面则在精心打造着一个制造恐惧和权力的文化机器。在萨达姆控制下的伊拉克，公众艺术品、博物馆、小说、诗歌，甚至城市形态等等，这些要素都成为萨达姆的国家概念的延伸、他控制人们的工具以及展示权力的途径。在某些方面，巴格达本身就是萨达姆-侯赛因野蛮统治的写照。

在伊拉克的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萨达姆展示权力的景象：他的宫殿宏伟奢华；他的雕像树立在各地公共广场上；他的画像张贴在每一栋房子里。到了20世纪90年代，政变和暗杀的威胁使得萨达姆不停周转于他的各处宫殿之间，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他曾经对一位美国学者说道：“作为伊拉克人民的领路人，必须快步走路，否则，别人会踩上脚跟，继而踏上后背，然后越过头顶扬长而去。”1萨达姆越来越像是一个幻影——人们看不见他，却又时时觉得他无所不在。伊拉克人乘飞机出行要到萨达姆国际机场，看病要去萨达姆医院，外出用餐可以去萨达姆战斗塔①顶端的旋转餐厅。伊拉克人购物用的钞票上印着萨达姆的肖像。巴格达市场出售的手表和日历上也有萨达姆的形象。萨达姆担任伊拉克总统的周年纪念日以及他的生日被当作伊拉克的国家节日来庆祝。官方规定，每年的8月7日为两伊战争胜利纪念日。这么一来，时间也成了萨达姆展示权力的媒介。

伊拉克官方报纸每一天都要在头版位置刊登萨达姆的照片。诸如伊拉克《革命报》之类的报纸常常会登载一些萨达姆的黑白政治漫画肖像。这些表现萨达姆的图画经常糅合一些神话因素——萨达姆在巴比伦与尼布甲尼撒二世②互致问候；萨达姆骑着马率领大批古巴比伦战士投入战斗；萨达姆检阅参加卡迪西亚之役③的古代伊斯兰勇士们。有时这些漫画也会取材于伊拉克的风物景致，于是就有了这些图画：棕榈树像打高尔夫球一样把导弹击飞到伊朗领导人阿亚图拉-霍梅尼的头顶；伊拉克库尔德地区的山峰化身成了手持武器的卫士与伊朗人战斗。2

每天晚上的8点晚间新闻主要报道萨达姆的一举一动。在晚间新闻节目开始前，伊拉克电视台还会播放一段萨达姆的专题录像，背景音乐是歌颂他的歌曲。萨达姆在镜头前出现的形象多种多样：叼着雪茄，头戴黑色的贝雷帽与贝都因人跳舞；头戴传统的阿拉伯头饰，脸上挂着微笑与大街上的伊拉克人握手；身穿迷彩服检阅军队；亲吻那些兴高采烈地为他跳舞的小女孩。在其中一段录像中，伊拉克著名歌手海哈姆-优素福唱着一首旋律欢快的歌，把萨达姆描述成是所有伊拉克人的慈父：“我们的父亲，萨达姆就像我们的父亲。有了他的陪伴，我们什么也不怕……他坐在我们当中，他让整个房间蓬荜生辉。”还有一段录像，主题是萨达姆向自己的儿子乌代和库赛颁发奖章。这段录像的背景歌曲歌颂萨达姆为人父亲的角色：“就是您，乌代的父亲，您的生命在乌代和库赛身上得到延续……您赋予我们整个民族以灵感，您是这个时代的奇迹；您是人民的楷模；您就像我们的面包和水。”31989年，伊拉克电视台的负责人决定把晚间萨达姆专题录像中的一些背景歌曲过滤掉。他马上就被传唤到萨达姆的办公室，解释这件事：“总统先生，我们还在播放这些歌曲，我只是停播了其中几首，因为它们的歌词实在是太烂了。这是些垃圾作品。”萨达姆回答说，他不想对这些歌曲的歌词进行评判，并用一种警告的语气问道：“你怎么能阻止人民表达对我的感情呢？”于是就在当晚，所有原来停播的萨达姆专题录像的背景歌曲又重新开播了。4

萨达姆似乎有无数个化身，他的形象无处不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把萨达姆列为世界上画像最多的国家元首。5萨达姆的巨幅手绘画像出现在许多伊拉克的公共建筑物上。在司法部悬挂的画像上，萨达姆身穿法官的长袍，一只手拿着象征正义的天平，另一只手上拿着正义之剑。伊拉克妇女总联合会的总部有一幅萨达姆拥抱一名贝都因妇女的画像。农业部的画像表现的是萨达姆捧着一碗食物的形象。在卫生部，画像上的萨达姆显得极具同情心，他在触碰一位重症病人前额，为病人祝福。交通部有一幅处于火车、飞机和公路环绕之中的萨达姆头部画像。石油部有一幅萨达姆身处油井的画像。通讯部大楼的正面展示着一幅萨达姆拿着电话聊天的画像。在摄影工作者协会的画像上，神情轻松的萨达姆正在拍摄图片。在运动员俱乐部外面的宣传板上，挂着一幅萨达姆戴着部落头饰和太阳镜的画像。总之，萨达姆-侯赛因的画像充斥着巴格达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伊拉克人沮丧地告诉记者：“事实上，萨达姆的画像比伊拉克人口还多。”6伊拉克人在政府部门办理公务时、在清真寺做祷告时、在商店购物时、上学时、在当地咖啡馆喝茶时，都能看见萨达姆的画像。甚至居住在遥远的沙漠地区和沼泽地带的伊拉克人也把萨达姆的画像挂在家中，当作避邪之物，作用类似于政治版的“魔眼”——阿拉伯人在传统上把“魔眼”挂在家里以抵挡邪念和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