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云逸的大学假期,并不像沈之城说的那样可以到处跑。五一、十一她要出去做事情,挣一点钱用。
姑姑和妈妈都会给她钱用,但两边的钱,问谁要,要多少,一不小心就是烦恼。
她寒假回去了烟城,同妈妈一起过年,姑姑便不高兴。暑假的时候,也不敢说打工的事情,又正好姑父去省城开会,需要长住,云逸就回到涡城,陪着姑姑。
那一次是夜里去洗手间,才出来,就是眼前一黑,她陡然摔在地上。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恢复意识,模模糊糊听到耳边姑姑的哭泣,身上冰冷一片,大量的热从身体里流失,只有伏着的一个人的背,那么温暖,那么安稳。
医院离家很近。
躺到床上的时候她已经能够睁开眼睛。姑姑坐在床边,掩着脸哭,她睡衣外头套了一件薄料子风衣,头发很乱,有一绺白发被眼泪沾湿了,揉在脸上。云逸无端觉得凄惶。姑姑真是疼爱她的,这就够了。妈妈跟她又没有血缘,你怎么要求一个女人,处处体谅另一个跟她没有血缘的女人?况且她们本来就矛盾。
指挥安排医生护士的人,是沈之城。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下巴泛着乌青,但是神色沉着,叫人看着他,就觉得心安。他转头看见云逸,走过来,俯身笑着问:“醒了?”离得近,连他眼睛里几条红血丝都看得清楚。云逸还没有力气说话,就虚弱地向他笑笑。
他又去安慰姑姑。他穿白衬衫,半旧牛仔裤,转身的时候,云逸看到他背后自腰际而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衣服贴在身上,他竟然不知道。
姑姑身体不好,沈之城打电话叫了姑父过来,送她先回去休息。人都要走的时候云逸将他悄悄一拉,之城看她,她目光在他腰上一溜,随即转过头去,也不说话。之城定了定神,这才觉得背后湿凉一片。
那晚他换过衣服又过来看她。
云逸输了液,状况稳定,却只是不睡,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墙壁。护士都走了,病房里剩一盏灯亮着,白的光,白的墙,白色床单被褥,中间露出她黄白的一张脸,眼睛深、黑、静,看不出情绪的涟漪。沈之城坐在床边,问:“好一点了么?”
她点点头,垂下眼睑。
沈之城说:“小丫头,你今天把人都吓死了,以后要注意身体了,这要是在外头可怎么办?”又问,“丫头,你是不是害怕?”
云逸摇头,却始终不说话,也不看他,自己咬住了嘴唇,雕塑似的静静躺着。
过了一阵子,之城轻轻笑出来,伸手揉她的头发,“傻丫头,别不痛快了,我是医生,我什么都知道的。”
隔一会儿,云逸才说话,声音还是闷闷的,“可是他们都看到了。”
之城拍拍她,“你是病人啊,有什么办法?这会儿大家都着急你的小命儿了,没人注意那么多的。”
她还是低着眼睛,闷闷地坚持,“他们会笑你。”
后来之城想,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的想法最难捉摸,可是他也理解,这一点过度的敏感与自尊,容不得分毫闪失的狷介,他都经历过。他笑着调侃,“放心,你七叔我英俊潇洒,今天又这么临危不乱,那一点小事情不算什么,没人笑我,说不定还能顺便给你拐一两个七婶来。”
云逸还是不说话,但总算笑了笑,自己闭上了眼。过一会儿她睡熟了,之城替她将被角拉好,她却霍然一惊,手猛地蜷起来,握住他的衬衫袖子。她攥得那么紧,之城怕再惊醒了她,便由她那么握着,不知不觉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