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替他担心。夜间一点多,枕边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她抓起电话下了床,到阳台上,将门关紧了,去看,果然是他打来的。
他还是笑着,说:“咦,你竟然还没有睡?这么晚了在干吗呢?”
她也不提诊所的事情,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道:“睡不着啊,这么巧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他说:“还真是巧。”
云逸听出来他声音有一点沙哑,问:“你喝酒了?”
他顿了顿,说:“是。”沉吟了一下,到底把诊所的事情说了。云逸问他:“你自己打算怎么办呢?”
之城说:“如果照我的意思,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可是现在,考虑很多现实的因素,我就想,诊所把事情顶了,去医院看看病人,道个歉,该赔多少赔多少,私下把事情解决了,药商那边,我们再谈判。”他笑,“连这个想法,都被你姑父否决了。”
云逸问:“那么,姑父是想怎么做?”
之城道:“他让我,不要管这件事,私了也好,上法院也好,我都不能出面——我看他打算让法院那边压一下,然后私了了,估计也不会赔很多钱。”
云逸沉默。她虽然还在念书,可是也明白其中的利害,诊所当初注册用的就不是之城的名义,如果他现在出面,一则相当于承认了诊所的责任,再一个,也就把他跟诊所的关系摆上了明面,医药局必然脱不了干系,药商也难逃其咎。而那个出问题的药物的供应商,如果没有猜错,应当也是医药局某位副局长的亲戚之类吧,毕竟这类事情,关系也就是人情,人家买了你的关系,你就要还这个人情。官场上的事情,向来如是。
之城笑着说:“我现在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回家,老爷子拍桌子,老太太抹眼泪,去你姑姑家,你姑父又正焦头烂额,诊所那边天天被人堵着——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狼狈?”
云逸心口都是疼的,听着他笑,宁愿他哭一场,沉吟了半晌,低声说:“你来江城吧。”
他哈哈笑:“傻丫头,我是个男人!”声音忽然变得黯然,“可是小云,我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了,我在想,我是不是个好人?我以前从来不怀疑这一点,可是现在,这件事发生了,又这么发展下去,我真的,对自己的人品产生怀疑了。”
他笑笑,又说:“丫头,你相信么?我常常看着你,就像看着从前的我自己,所以,我期望能给你一点指导,一点帮助,让你走得不那么辛苦,可是现在,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指点你。”
也许真的是酒的缘故,他说了很多。
说起小的时候,许多人疼爱,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走过来;念到高中,迷上画画,跟几个朋友组画社,出去写生,喝酒,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然后被父母发现,叛逆,反抗,直到某一天,母亲当着他大哭,诉说自己的艰难,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男人。
“男人也许要承担更多责任吧,小云。”他说,“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没有出息,不是我自己的事情,而是这个家的事情,我是我爸的期望,他要强一辈子,不能栽到我身上;我也是这个家的期望,其他几个哥哥都混得一般,为人处世也一般,就大哥一个人撑着,只能靠我帮帮他,所以,读完硕士,我就回了涡城——”
他叹了口气,说:“可是小云,我现在有一点力不从心。”
云逸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胸口有坚硬的东西堵在那里,冷钝地疼。良久,她说:“不然你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