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端王亲口吩咐,如月只得往厨下拣了一盘新出炉的芝麻果子仁烧饼,端了送书房来。玉秀正在书房外当值,便问起谁叫送的,如月实说了,玉秀倒不很意外,只相了一相,从怀中拿出柄小木梳子,替她将两边的头发篦了篦,方说:“去吧,小心些。”
到门口,自有小太监替她开了门,如月站在门边往里匆忙扫了一眼,看清靠南窗边立着一架四扇的八宝山水屏风,前头设着极宽的书桌,端王正伏案疾书。她低了头往里走,这书房自比行苑那一间大了许多,两旁执事的太监丫鬟垂手侍立,却是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地下的铜兽散着淡淡的梵香,益发显得房中幽静异常,脚步踏在严丝合缝的青砖地上,竟有些微嗒嗒的空洞回声。
如月端着点心盘子送至案头,道声:“王爷请用。”端王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放下笔。
立在案旁的陈明忙一招手,捧盆执巾的丫鬟上前,伺候他洗了手。陈明早将盘子移到端王手边,端王捻了一块起来,却只咬了两口就又放下了,伸手依旧拿起笔,刚要落又抬起来,问:“前天我吃的糖薄脆很好,是你做的吗?”
如月忙答:“是沈婆婆领着奴婢们做的。”
端王说:“明天再做来。”方才落了笔。
陈明见他没有别的话了,冲如月扬了扬下巴,如月便慢慢地退出了。
回到厨下,刚巧是个空闲时分,只一个婆子守着,旁人都出去了。如月才坐下,旁边茶房的小丫鬟走过来问:“巧儿呢?”听说不在,便有几分失望地说,“我找她打结子呢。”
如月笑说:“什么样的结子?拿来我替你看看。”
小丫鬟想了想,摇头说:“我可不敢烦你了。”
如月奇怪:“怎么了?”
那小丫鬟只十三岁,笑嘻嘻地看了如月,却不说话。如月更觉纳闷,又问一遍,小丫鬟方道:“婆婆刚跟我说,你攀上高枝儿,要到王爷跟前去了呢。”说完便咚咚地跑了,留下如月一个人呆坐着怔了半晌。
这晚玉秀不当值,回了自己房中来睡。因问起日间的经过,如月原有些心绪纷乱,便细细地都对她说了。
玉秀想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看来是那么回事了。”如月忙问究竟,玉秀道:“这些日子我常揣摩王爷对你就这么不进不退地悬着,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起先你在这院子出出进进,王爷有时候看见你,也总是淡淡的,和看见别人没有什么两样,我只当他是真的全不在意。可日子久了,想得多了,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如月坐在自己床上,听得专注,那双眸子在灯下愈发显得晶亮逼人。她平日在人前总是谨慎周到,等闲不会这样瞧着别人,玉秀侧过脸来一眼看见,心头竟也不禁一悠,随即笑道:“我看你这一向养得越发齐整了,比刚进来的时候脸色也好得多,真像人家说的,一朵芙蓉花似的,再过一阵儿,我们这些个连平头整脸都够不上的,连站都不敢往你身旁站了。”
如月本来听她说端王,忽然话转到自己身上,不由红了脸,要啐又不敢啐的,只低声道:“就没有一句好话!”
玉秀却笑:“夸你呢,怎么不是好话?”眼见如月恼得要背过身去,这才将话题又转回来,说:“从前我跟你提过几句那魏姑娘的事,其实内里的经过我也不十分清楚,只两件事我知道,一件是她在王爷心里的分量极重,她刚去的那会儿,王爷伤心得那个样子,这两年方好些。另一件,便是你的模样像极了她。当初魏姑娘在这府里也没有待多少日子,见过她的人原是不多,可无论哪个见过她的,如今再见到你,不惊得变颜变色的?——只除了王爷一个。”
烛光忽悠一颤,玉秀看了看,拿小剪子剪了灯花去,“王爷本该是对你最在意的一个人,可却是看着最不在意的一个,这不在意竟是一点儿都不在意的模样,我原想,要么王爷是真的淡了,可后来又一想,真的淡了、不在意了,看见一个跟过去了的人那么像的,也难免吃惊、难免念起旧情,多照料几分的。我伺候王爷十几年了,他虽面上冷,其实对旧人不坏,你看这府里放出去的,前程都不差,何况他当初对魏姑娘的情分,不是别的可比。反倒是现在这样,看着一点儿都没有什么,仔细想想,倒不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