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默然半晌,方说:“那你去吧。”
玉秀谢过,起身时听得盖碗轻响,端王伸手端起了茶。然而,当她退出房间时,眼角的余光里,端茶的手仍凝在半空,应是一口还未喝过。
端王这样坐了良久,终于送茶到口边,呷了一口,那茶水放得久了,已经泛苦。
陈明恰从外头进来,正见端王吐了那口茶,忙命人重新沏来,端王却摇了摇头,只问:“她已走了吗?”
陈明微微一怔,随即醒悟过来,答说:“还没,这才要挪动。”
端王站起来往外走,陈明知他心思,忙道:“奴婢看她现在烧得人都糊涂了,只怕还有别的病,也不知过不过人的,王爷还是……”
话未说完,端王侧过脸来扫了一眼,陈明只觉被刀子剐了下似的,底下的话一时全咽了回去。
挪动病人出去,照例另开一扇角门,从一条夹道直通二门。几个小太监拿板车推着如月,方到门厅,却见陈明在前头冲他们摆手,又一定睛才瞥见他身后的人竟是端王!连忙上前见过,端王却是不发一语,还是陈明挥了挥手,几个人方不知所措地退开一旁。
门厅的窗子敞着,穿堂风徐徐地吹过,端王站在那里,一双眼睛望着板车,目光微微有些飘摇,倒似被风吹得一般。板车上的人裹在一床棉被里,好半天一动都不曾动过,就像连呼吸也停止了一般,只乌云般的长发垂下板沿。
端王久久地看着,他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言语,只有陈明垂着头,不时从眼皮底下窥视,却只见一脸略带茫然的神情,也猜不出他到底想些什么。
忽然如月的一条胳膊滑落下来,掉在被子外,晃了几晃。端王不自觉地走过去,陈明不知他要干什么,又不敢劝,又不敢拦,只得也跟了过去。
端王就在板车前停了下来,也没有什么举动,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半掩在棉被中的那张脸。她脸上自是没有血色,只两颊因发烧,染着两片嫣红,看去倒像抹得极怪异的胭脂。一双眼睛半开半合,往日清澈如水的眸子,就像蒙上了一层雾,木然地转动着。
端王与她视线相接,只觉得像扑入虚无,心不由地一片冰凉。
陈明在旁边看着他脸色不对,忙叫了声:“王爷!”
端王似乎一惊,茫然地“嗯”了声,侧过身子,像是准备走了,又迟疑着。
那当儿,如月垂下板车的手,忽然往旁边摸了一把,端王也不知她是想要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将手递了过去。
如月便轻轻地捏住了他的手,脸也跟着转了过来,只那双眼睛依旧黯淡无神。她已烧得神志不清,认不出面前的到底是谁,只是像握住救命稻草一样,握住他的手。
端王只觉得那手指凉得瘆人,一怔之间,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然而那分明软弱无力的手指,却又让他挣不开似的。耳边厢,病弱的声音呢喃地呻吟了一下。
“疼……”
端王微微地一震,心底的某处仿佛在这一声颤抖的呻吟中,摇摇欲坠。眼前的那双眸子,似望着他,也似透过他望着极远的地方,或许其实此刻她什么也看不见,然而其中却分明有着一丝令人哀怜的祈望。
他曾经渴求能在另一双眼睛里看到的神情。
那样相像的一双眼睛,却分明不是。
分明不是的一双眼睛,却那样相像。
他望着这双眼睛,就像望着一件曾经想要留住的珍宝。那珍宝早已粉碎,碎片在他心底留下那样深的伤口,令他痛不欲生。他曾极力隐忍,极力克制,不愿再去触动那伤口。然而,那样的努力,只为这一丝祈望,刹那间溃不成形。
那只纤细的手往下一坠,在落下的瞬间,他轻轻地接在掌心,而后终于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