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12月20日,澳门回归,举国欢庆,学校破例,下午提前放学了。
当我走到家门口时才发现自己的钥匙不见了,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斗胆给妈妈打电话了。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小心翼翼地问。
“6点。怎么了,你没带钥匙?”她总是料事如神。
“我的钥匙不见了。”我胆战心惊地回答。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在那边压低声音骂了起来:“什么事都做不好,一天到晚丢三落四!我告诉你,不把钥匙找到你就别回家!”她把我骂了一通,然后挂了电话。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许栗阳常常笑我,年纪轻轻却喜欢叹息,像个小老太婆。他不知道,我做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叹息。
我在楼道的台阶上呆呆地坐着等妈妈回来。透过楼道小小的窗户,我看到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从青白到深蓝最后变成一片漆黑。焰火盛开了,在夜空兀自孤单地妖娆着。一直到7点妈妈都没有回来。我知道她是故意惩罚我。叹了一口气,我背起书包下楼了。
那个举国欢庆的夜晚,随处可见盛开的烟花,好像欢乐转瞬即逝。我沿着马路一直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许栗阳家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
12月底,武汉已到了很冷的冬天。满地的梧桐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咔嚓咔嚓,好像是大地心碎的声音。
真冷清。
我蹲在地上把落叶一点一点聚拢起来,一片挨着一片,让那些憔悴的叶子挤在一起互相取暖。我不知疲倦地蹲在那片小树林里,重复着这个动作。等我站起来时,发现自己用落叶拼了一个“LOVE”。寒冷的心就这样暖了起来,被一点一点点燃。
再孤单,至少我还有“LOVE”,还有许栗阳的爱。
于是,我跑到路边一个电话亭给许栗阳打了电话。他妈妈接的,盘问了半天后很不情愿地让许栗阳接电话了。
“我在你家附近的××公园。”
“啊?你等我,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我就在电话亭边等他。抬头仰望星空,看到了星星清冷的光,细细的光芒。路灯下有我单薄的蜷成一团的影子,小小的。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回家?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许栗阳看到我,拉住我冰冷的手。
他的手温暖光洁,在他握住我的手的一刹那,我忽然有了告诉他一切的勇气和冲动。
我从来没有带任何同学去我家玩,从来没跟任何同学说起我的家庭、我消失的爸爸、我脾气极坏的妈妈,从来没有告诉任何同学妈妈和我之间的那些不愉快。
这些年来,所有的悲伤我都一个人默默承受着、背负着,除了日记,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出口安全地倾诉,除了文字我找不到任何方式减轻压力。
因为我自卑,怕说出来被同学瞧不起,怕被他们鄙视,怕被他们孤立。我知道自己在岁月里成长得并不够光荣。
也许很多人觉得我所经历的这些算多大个事嘛!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了解。
这个世界,确实是瞧不起弱者的,瞧不起贫穷、羸弱、苦难,尽管很多时候这种瞧不起以“同情”的姿态出现。
那天,许栗阳的手温暖了我的心。他轻轻一握,开启了我16年来紧闭的心扉。
我把一切都告诉了许栗阳。我的出生,我的成长,我的奶奶,我的爸爸,我的妈妈,我的悲欢离合。
我以为我会哭,可是我没有。我平静地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心如死灰。
但许栗阳哭了。
当我把一切说完了时,抬头看到了许栗阳挂着泪珠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温柔。星光下他的泪好像水晶,熠熠生辉。
他为我哭了。他说:“我以后会好好对你的,一辈子照顾你。”
我真的没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别人为我哭。一直以来我总是一个人哭,哭完了还要对自己说:没什么,眼泪是生活的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