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他是了解三哥的,可现在才知道,他原来对他从来都不了解——这就是皇室吗?每个人脸上都戴着一副面具,谁也不肯摘下来,因为这副面具已深入了他们的灵肉,与他们血脉相连。
“走吧。”赵桓又一次扶起他,关切地问,“还能走吗?”
少年这才从恍惚中醒过神来,对着赵桓关切的目光,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他怎么能怪他的三哥戴着面具呢?三哥来救他,可是欺君之罪呀!
是他,让三哥不得不露出皇室中人的残忍本性;是他,让三哥原本洁白无暇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污点。他有什么资格去恐惧,去责怪?——一切都是他的错,一切都是。
“七弟?”
——又一声“七弟”。
少年的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像是已决定了什么,他轻轻挣开赵桓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
少年身上的大氅滑落下来,赵桓下意识地接住,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单薄的身影缓缓地移到了门外。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皇宫成片的琼楼玉宇在月光的反射下闪着幽幽的寒光,在雪地上拉出巨大的黑色阴影。
少年面对着那些宫殿,缓缓跪下,白色的身影旋即隐没在黝黑的阴影中——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身,再跪,一叩首,再叩首……竟是三跪九叩的罗天大礼!
礼毕,他起身,回头走向赵桓,瘦弱的身躯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吹散,眼中的清光却坚定地闪烁,平静得如同轮回后的重生。只见他深深一揖,只说了一句:“——旧恩恰似蔷薇露,滴在罗衣到死香——”便倒在了冰雪之中……
静静的古运河,静静地流淌,穿过千年的岁月,看过十世的烟尘。
深夜的河上漂着一艘船,孤寂得就像是初冬时节仍残留在枝头的叶片——已经枯萎,却无力凋落。
舱内有个虚弱的声音低声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舱外有人回答:“回七……少爷,三少爷让小的们送您去临安方家。”
“方家?”
“回少爷,方家是三少爷在江南的产业。方家方老爷本是陈太傅的心腹,后来因事开罪了陈太傅,丢了官,被判死罪,是三少爷替他求了个人情,他才免了一死,就到了临安,替三少爷打理财务,做做买卖,谁知竟成了巨富。他这人倒也知恩图报,对三少爷一直忠心耿耿。”
“……”船舱里沉默了很久,不闻回音。
“少爷?”舱外人忍不住问。
“咳咳……什么?”
舱外人道:“回少爷,临安就快到了,三少爷嘱咐说:您的身份除了方老爷,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名字才便宜……”
“明白了。”
舱中又沉默良久,方听那虚弱的声音沉吟道:“母亲是云妃,我便姓云吧,至于名字……就叫……倦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