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手术早上10点开始,在我气喘吁吁地跑上楼去已经9点半了,妈妈已经被推到了手术室,她一定不知道,我已经在门外等她完好无损地出来。
其实在现在看来,那本不是一个什么大的手术,子宫肌瘤,良性。但是在2004年的时候,在我妈妈的观念里,这是一次大到得为我们考虑没有了她以后的生活的手术。我相信她是怀着多么悲壮的心态被推进手术室的啊。
其实那个病历单把我也看傻了,只看到一个“瘤”字,没看到后面的良性,就算看到了估计当时也不会转过弯来。我心急如焚地坐在手术室外面的座椅上,几分钟一趟地去交各种费用,我身上带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我猜想妈妈当时是不打算让我知道她做手术的,只是有一些费用是要有人来交的,所以不得已才让我知道。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手术室里的妈妈内心里会是一种怎样的感想,凄凉,还是悲伤。
10点10分左右,我被告知妈妈大出血。
慌忙走出来的小护士在走廊里大声地喊着:“502号床的家属是谁?谁是?”
我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但我还是站了起来,吓得浑身发抖。我接过单子一看,真的就是妈妈的名字,一瞬间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那一年我18岁,我哭得几乎张不开口说话,我问那个护士妈妈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说得很快,我努力地盯着她的嘴唇看,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还是没能读懂她说了些什么。我不痛恨自己是个聋子,但是我痛恨这个时候我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真的崩溃了。
这个时候我的头开始尖锐地疼了起来,我抱着头尖声地叫,这个时候,我多么想有个人在我的身边,哪怕是夏夏也好。
我想给谁打个电话或者发个短信,我仅仅想哭给他们听,仅仅。但是,我摸我的兜时发现,我没有带手机。
我蹲在墙角抱着头独自哭,我恨我不够强大,那个小护士还在我的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我听不到。我忽然站起来,对着她大声地喊道:“求你别说了,我是聋子,我听不到,你说了我也听不到!!”
她的嘴很快就闭上了,轰鸣变本加厉地侵袭,走廊尽头的转角走过来一个干净的少年,白色的外套,清爽的面容,他看到我也愣了一下。
落落子,怎么又是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最狼狈的时候,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遇到这个有着苏非影子的落落子。
那个小护士转移了视线,对着他说起了话。
40分钟,漫长的40分钟,我看到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总会有人来替你解围,从前是,现在也是。在陌生的土地遇到陌生的人,回望了过去,依旧是一个陌生人的身份重新闯入你的生活,秉承了温和的个性,安排了所有被你捣乱了的事情。
输血,交费,签字,一系列的过程都在落落子握着我的左手中完成。我给妈妈输了血,我在化验单上签了字,一笔一画地写上“韩麦麦”,大脑一片空白。
而妈妈出来的那一瞬间,她还在沉睡,苍白着脸,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医生不让我吵闹,但是我止不住地一直哭一直哭。落落子靠在窗户边上看着我,就这样的一个姿势,持续到下午,妈妈终于醒过来了。
看到妈妈醒过来,我又哭了,我抓着妈妈的手大声地喊着:“如果没有了你,我和夏夏怎么办……”
妈妈的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我的手背上,她看着我的眼,一直看,直到她看到了我身后的落落子。
他端了一碗粥站在我身后,我的耳朵里依旧轰鸣一片。妈妈很感谢地让他把粥放在桌子上,然后她手语问我:“麦麦,他……他是苏……苏非?他回来了?”
我转过头去,是的,我擦干了眼泪再次打量他,我可以用一万个肯定的心来说,他,就是韩夏夏会终其一生去等待的那个人——苏非。
但是我没有和他说他有多么的像苏非,我也没有和妈妈说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我收起我所有的表情,平静地说:“不是的,他叫落落子,和我们不相识。”
我看到他对着我的妈妈点了点头,嘴唇嚅动:“对,我叫落落子,我妈妈在这里住院,我过来陪护,凑巧遇见你们。不忙的话我先走了,需要帮忙就打我电话,没关系的。”说完在病历本上写了一长串号码,并对我微微一笑。
我站在病房的门口,看着他的背影转了一个弯,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