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葬蝶在汴京爱上的第一名男子,在三个月二十一天后抛弃了她。她恼怒地说:“ 一切的山盟海誓都是狗屁,男人都如此轻浮,不可信赖。”
我躺在莺莺的膝头,读着戚葬蝶的文字,用上齿咬破了下唇。
十八岁那一年我在莺莺的床榻上听到了那些关于我的祖父兮重诺的故事。兮重诺,一个在兮家大宅里被奉为奇才又被烙上禁忌的名字。莺莺在我耳畔讲那些流传在风尘里的城间旧事,兮重诺和她的爱人祁紫霓撼动乱世的情爱纠葛。
为了祁紫霓,他的爱,兮重诺纵身跃出了世俗的围墙。在金陵,他以蔑视天下的神技征服了四座乐手,也夺得了他的爱。他生前以超凡琴艺绝响南唐,生后又以痴情传说名流金陵,无数的善男信女谈及他的故事,眸里心上都会不由流露出钦佩和艳羡。技绝情极,这样的男人不需要任何传说的润色就足以打动众生了。
“ 外表潇洒俊逸,琴技哀愁绝代,还有款款痴情,这样的男人在春梦中出现尚且令人向往,要是嫁给他,纵使夫妻一日也足让人神魂颠倒了。”莺莺无比神往地说。
“ 人生如梦,情如朝露。莺莺,有的时候,一夜约白发明朝劳燕分,也是不可及的奢求。”我痛苦地想,哪怕只是一夜,她应下我可以相约白发,也就够了。我有着和兮重诺一样的叛骨和痴情,只是缺了他的绝技和风度,于是我们两人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我注定孑然一身芳心难得,与我的爱我的戚葬蝶咫尺天涯在水一方。我躺在烟花女子的身上,无时无刻不牵挂我心爱的女子,我在让我痛苦的牵挂里醉生梦死。
“ 南枝,是的,这世上不乏那种出尘脱俗的女子,但任谁都想嫁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的,再出尘再脱俗的女子也必有她城府的一面。”莺莺说,“ 南枝,其实,这世上的人,莫不如是。若非戚葬蝶这般的女子,你兮南枝会爱吗?”
“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我起身伏在莺莺的案几上填了首词,和着心里涌上来的节拍,低声吟唱:
“ 凄凄涩涩期期冷,微微叹,点点疼。
月吊西厢,梦断关河,妆落无痕。
依依落落蹀蹀觅,款款望,滴滴泣。
衣带渐宽,画楼空瘦,相思难寄。”
我给它取名叫作《相思曲》。十五天后,我遗忘了它。而今陵所有的歌妓全记住了它。一年之后,这首词令唱遍了金陵。
十九岁那一年的上元佳节,戚葬蝶从汴京回到金陵,她专程回到画舫里来见我。她发丝盘成翘髻上面插满金簪玉钗,珠光宝气,里面是桃红纱束腰,下面是一条翡翠色的裙子,外面穿着一件石青银鼠皮紧身小袄。她依然对我调皮地一笑,但不再是从前的母夜叉了。
“ 南枝,你瘦了,比从前更憔悴低落了。”她笑着说,“ 是不是得了相思病啊,还是,纵欲过度。”
“ 江湖漂泊,浪子心性,也许,这孤独流浪的生涯我还没有完全地适应。至于情爱,生活窘迫,哪里还有时间顾及呢?葬蝶,你在汴梁很幸福吧,你这次是否真的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
她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缓缓地对我说: “ 南枝,这一次,我真的爱上他了。在分别的时候,我为他哭了。从前,没有过这种感觉,刻骨铭心。他是闯进我心里的第一个男人。”
我听着那些话精神恍惚,我静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是整个年少时光。“ 那么葬蝶,我,祝福你。”
“ 南枝,为什么,不叫我‘母夜叉’了 ?”
“ 因为,葬蝶,你长大了。”
“ 我长大了么,你眼中的我长大了么,那么,南枝,你呢?”
“ 我……”我望了望窗外的寂然江月,远处的乐曲悠悠传来。“ 人免不了要长大,但是,在你面前的我,永远一样。”
“ 南枝,其实思念不是从今天开始的,祝福也不是今天就结束了。我总是把最诚挚的心,最多的关怀,最深的祝福,送给亲爱的你。我不知道该对现在的你说些什么,只是想温柔地告诉你:我心里常惦记着你。”
这就足够了,这就足够了,我的母夜叉,我的戚葬蝶。我强忍着泪微笑着,因为她的一句话,我醉了六十七天。
莺莺怜惜地说:“ 南枝,你太痴了,痴到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
在那个戚葬蝶将要离开金陵的黄昏,对着一夕晚照,我再一次为她吹起了《关山情》。玉箫有心,江月无声,此别不知又是多少时光过去。你面前有歌台舞榭,春光暖响,幸福快乐的生活,而迎接我的,依旧是无止境的思念和痛苦。
“ 南枝,你的技艺确实已非当日,金陵城中,应为吹箫乐师中的第一圣手。”戚葬蝶幽幽地说,“ 只是,你的箫拖了你的后腿。你如果用乐妓陆菁菁的‘玉蛮’长奏一曲,必定能成为今世的绝响。”
一个月后,我去了陆菁菁的住处,我应下了她要我做的三件事,以换得那管名传天下的箫。不久,我就给祁葬蝶去了封信,我说我取得了“ 玉蛮”。
二十岁那一年我做完了陆菁菁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和第二件事。
第一件事。
我离开了我的师傅我的朋友我的情人谭莺莺,搬到了陆菁菁的住处。从此乐妓陆菁菁与兮家逆子兮南枝的风流艳闻传遍金陵噪动一时。我每天伺候陆菁菁为她洗脸梳头穿衣叠被,陪她出门应宴与她同眠共枕,我是她的仆人丫鬟,是她的情人乐手,是她的随从役奴。我对她为命是从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