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
我竭尽心智和灵感为她填词谱曲,并携带玉蛮长曲婉转以和她纤丽的歌唱。随着姬连碧年老色衰风采不再,陆菁菁在我的帮助下声名鹊起,其势直追姬连碧。当开宝六年春姬连碧长眠在对兮弱水的思念里之后,陆菁菁终于成为金陵城内的第一歌姬。
二十一岁那一年戚葬蝶嫁给了她在汴京爱上的第二个男子。谷雨那天,她和她的丈夫回到了金陵。我在人群后面看到那个陌生的男子,他面容清秀身材挺拔,有我不能相比的气度和风范。
“ 南枝,你觉得他怎么样?”
“ 你喜欢的就是最好的。他,气宇非凡,人中俊杰。”
“ 今天来我家吧,来和他好好谈谈,我可经常在他面前说起你的。”
“ 对不起,葬蝶,我今天不想去你家。我怕,我会烂醉如泥。”
“ 南枝,他,是我的男人。而你,是我的朋友。”
“ 我知道,葬蝶,你不必重复了。我永远都知道,不论生死。”
陆菁菁要我做的第三件事就是筹集足够的钱为她赎身。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我终于在寒露之前集齐了银两,当我从青楼里把金陵第一歌妓陆菁菁赎出来的时候,金陵全城哗然,关于我和陆菁菁所有的留言所有的艳闻似乎在那一天全都被证实了。
我把陆菁菁搀上放满了盘缠和衣食的马车,我说:“ 菁菁你自由了,自今天开始天南海北你随处可去了。天下男子无数,茫茫人海里必定有真心爱你的,只要你甘愿放弃你而今的生活和孤傲,你会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 那么,南枝,你呢,你不和我一起走么?我还有些积蓄,不论天南地北,都足够我们逍遥自在地过完余生了。”
“ 生命钱财对我而言都是身外之物。我不能离开这座城,因为,她还在城里,她掌握着我所有的生命和希望。菁菁,你和我,不是同路中人。我早已经无药可救了。”
陆菁菁最后无比深情地看了我一眼。
车夫甩开马鞭一声高叱,在骏马的长嘶里,马车奔驰而去。
弥漫起的尘土立时遮住了我的目光。我站在尘土弥漫的驿道上,感到生命僵硬天地空寂,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梦都伴随着年华离开了,只剩下了孤单单的我,站在我一个人的苍穹下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和等待。
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谭莺莺躺在冷清的画舫里,看着我,憔悴地笑。“ 南枝,我早料到,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我坐在她身边端起床头那碗已经凉了的汤药,我说:“ 莺莺,我回来了,回来陪你。”
“ 你回来了,南枝,可是,我要走了。”
寒露那天,莺莺死在了我的怀里。我卖掉了她的画舫和她的珠宝,用所得的钱埋了她的一缕芳魂。我把她葬在了远离喧嚣和战乱的密林深处野花丛里。我为她披麻戴孝,为她烧纸守灵,以长箫一曲送她的魂灵西去极乐轮回转世。
昨日音容, 悄然梦里。我倒在她坟旁,我说:“ 莺莺,这一次,我们真的是不弃不离了。”
二十二岁那一年陈家米行遭遇劫难,从此一蹶不振。戚葬蝶死于那场家族内部的争斗。
陈正在小妾池彤的挑唆下在鲁夫人的茶里放进了毒药,他看着他的夫人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死状惨怖,他说他已经忍了她很多年,现在,他要从她手里拿回他应有的权利和尊严,他不能再容忍一个女人骑在他头上。陈正对所有的人说鲁夫人是夜染风寒暴病而亡,便匆忙抬尸入棺草草下葬。
扶为正房夫人的池彤把戚葬蝶和她的丈夫逐到了后院的旧房里,当时戚葬蝶身怀六甲已经无力与池彤抗争。她的丈夫每月拿回微薄的收入,在破陋的屋子里,他们过着比下人还凄惨的生活。而戚葬蝶的亲生父母,在得知她的遭遇后,就再也没有和戚葬蝶夫妇来往过。
只会吃喝嫖赌的陈正根本不会经营,陈家米行在陈正的手里迅速没落,终于,负债累累的陈正挥霍光了所有的家产。
秋分的那天黎明,戚葬蝶生下了她的女儿。当天夜里,身体孱弱的她感染上了风寒,她的丈夫看着她一天一天瘦弱下去亦无能为力。她看着她的丈夫苍白地笑:“ 相公啊,别怪我太没用了,因为,我从小都被那个叫兮南枝的男子宠着纵着。”
秋分过后的第十五天,她的丈夫在秦淮河畔找到我,他告诉我戚葬蝶已经重病缠身,不久于人世,她说她要见我一面,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我在见到戚葬蝶时她已经奄奄一息,她对着我虚弱地笑,让我坐到她的身边。她对她的丈夫说:“ 你,先出去吧,我和南枝有话要说。”她的男人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 南枝,你看这孩子,她是不是很可爱?可是,她不像我,也不像她的父亲,她像另一个人,南枝,她像你。”
我看到那个襁褓中的婴儿,她不哭也不闹,睁着一双眼睛不断打量她周遭的一切。
戚葬蝶艰难地伸出手挽起我的衣袖,仔细端详着我臂膊上的黑色天仙子。“ 南枝,你终于和你的祖先们一样,陷进了诅咒的沼泽里了。是否能够告诉我,是谁,让你被宿命挟持无法挣脱。”
“ 是你,葬蝶,你和宿命在滂沱大雨里定格了我的人生。”
“ 南枝呵。”戚葬蝶凄清地笑,“ 南枝,其实,我知道,从很多年前我就知道。但是,请别恨我,我知道你对我的爱,但是我不能接受,每个年少的女子都会怀揣着一个完美的梦。南枝,我亦尘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