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落榜了。为什么呢?因为心神不定?因为准备不足?因为神经衰弱?还是因为她那个华侨?……
他妈的!他都怪那个华侨。世界大得很,女人也多得很!
你为什么偏偏跑到这里来,要夺苑莹呢?钟林两次高考落第,在苑家成了笑柄。连他自己走在大街上,都觉人们芒刺般的眼光。真丢人!他找了一个小酒馆,连喝了大半瓶通州老窖。他醉了,吐了一地。是酒馆掌柜的打来电话,爸爸推着自行车,把他驮回家。待他醒过来的时候,“啪”!爸爸象胡屠户对付范进一样,给了他一记有力的耳光。他没有哭,也没有动,板着面孔,准备等着第二记耳光。该打!是该打!我真没出息!难道这个世界上就这么窄?除了爱情,除了大学,就没有别的吗?
他等着。可是,爸爸没再打他。爸爸的手哆嗦了,点了半天烟没有点着。
苑莹走了。他待业。这时候,方校长走进他的家门:“到学校教书吧!”
“我哪里行!大学都没有考上,只是才上过高中!”
“我了解你!在北大荒,你没少读书!”
钟林不讲话了。在北大荒插队时,他一直和方校长通信。“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小将差点儿没把方校长打死,他给方校长送过几回吃的。不过是几回吃的,而且,不过是花了几毛钱买了一个圆面包,和几个从家里偷出来的鸡蛋而已。在他去北大荒插队的时候,方校长已被解放出来,没有事了。在火车站,钟林没有想到方校长会亲自来为他送行,而且送给他满满一网兜东西:面包、香肠、罐头,水果……网兜底还放着几本鲁迅的书,钟林认认真真读了两年。
方校长是个君子,受人点滴之恩,报以涌泉。他和方校长常通信了。
“世上从来不以成败论英雄!钟林呵,到学校来吧!现在,学校很缺人。粉碎‘四人帮’以来,这几年教育发展很快,人手不够呀!……”方校长还在劝着他。
他不愿意去。任方校长怎么说,他还是不愿意去。他想干别的。干什么呢?儿个伙伴正在筹资,办个联社公司之类,可以自由些,也可以痛快些。十来年象没有笼头的马,散荡惯了。
而且他实在不想整天板着面孔,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去给学生上课。
方校长也急了:“好!我也不说了!你不去就不去!太阳照样从东边出来,月亮照样从西边落下。我没有想到,你不是一个男子汉。丢了一个女朋友,就这么失魂落魄……”
这话,象鞭子狠狠地抽打了钟林的心。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方校长,您也别说了,您既然看得起我,我愿意去,为您两肋插刀!”
方校长笑了:“不是为我,是为了学生!”
呵!学生!学生知道他们的老师是以这种落魄的样子,窘迫的心情,来到学校,走进教室的吗?他们如果知道了他们的班主任原来是一个没有考上大学(而且是两次),丢了未婚妻(而且是被人家甩了),他们会怎么看呢?哈哈!都有一颗红亮的心,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阿!我这一肚子苦水还没处倾泄呢,却要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来处理什么梁燕燕,游晓辉学生的事情!见鬼去吧!
下了语文课,钟林谁也没理,便走出教室,他没有回教研室,却走出校园,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快到元旦了。街上,虽然寒冷,却开始有些节日的气氛了。一些店铺的门面已经安上了彩灯,挂上了标语。街头新出现不久的大广告牌,也油刷一新,正在绘画着醒目而漂亮的大美人。七十年代要过去了,八十年代就在眼前了。三十,他眼瞅着三十了。他一阵心凉鼻酸。
到哪儿去呢?
今天上午一上课,游晓辉就被老长和石头叫到了教导处。
梁燕燕没有来,老长特地派学生到她家,把她叫到学校。自从那天晚上,游晓辉到梁燕燕家,挨了她那一碗挂面汤以后,再也没有看见过她。此刻,两人在教导处,在学生们的灾星“老长”和“石头”虎视眈眈的眼睛下,彼此都知道是为何而来的。
老长负责审问游晓辉。
石头负责审问梁燕燕。
两个人背靠背,让他们互相揭发。时而严厉,时而和缓,时而交待政策,时而晓以利害……好在两个人久经沧海,对于老长和石头这一套战术并不陌生。不过,这一次,由于是审问堕胎始末,老长和石头问得细节之详细,时间之具体,有时让他们两人难以启口。
“不好意思讲了,别干呀!”石头说。
“要知道还有羞耻之心,就好啦,就还有希望!说吧!”老长叫。
只好说。一五一十。详细。具体。
游晓辉心里骂:什么他妈的老师,纯粹是警察!
梁燕燕心里骂:没见过怎么着? 问吧!还有什么不懂的?
老长和石头审问完毕,互相交流一下情况,都觉得十分成功。这一对学生的情况都清楚了,就等着处理了。
游晓辉和梁燕燕该说的都说了,原来的负担没有了,一下子倒无所谓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是过年的猪,早杀晚不杀的事。等着开除吧!顶不济,也得玩个处分。走着瞧!
“回家,把你家长请来!”临走时,老长和石头都这样对两个学生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