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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 第一章(3)

关外 作者:年志勇


晨光熹微中,老夫妻面面相觑,身体如剪纸般微微颤抖。金条仿佛燃烧的火炭,拿不得又放不下。老金呆了呆,说:“不是好道上的人!”

女人说:“我看是胡子。”

老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唉,土匪胡子义气才重呢。”

一回头,见闺女翠儿正向这边张望,满脸好奇,一双好看的眼睛扑闪闪的。

娘说:“你啥也没看见!”

爹说:“不该说的不说!”

神秘的张兽医彻底改变了金家的命运。他留下的那根金条,压得老两口心惊肉跳,寝食难安。女人怕得要命,这可是通匪啊,要是官府知道了,不砍头也得蹲笆篱子啊。老金心里怕,嘴上硬:“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此事上不可告父母,下不可传儿女,咱们不讲谁知道?”

女人手捂胸口,说:“幸亏首志不在家,一大早就去打野鸭去了。”

一说起儿子来,老金心里便愁得慌。金家原来住在海城,靠着十亩薄地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为了让宝贝儿子奔个功名,节衣缩食地送他读书。谁知儿子不成器,知书达理没长进,偏学会了逞强斗勇,打坏了哨官的儿子,惹下一场祸事。出于无奈,老金一家躲进了围场,藏笆篱子:指监狱。

身于老虎窝。

老虎窝是处地名,最早源于猎人之口。这地方确实有虎。老虎独来独往,除了偶尔见到虎的脚印以外,行踪难觅,但老虎发出的长啸,会在夜晚的某个时刻忽然响起,想充耳不闻都不行。只要这声音响起来,就是低沉威严的,就是回肠荡气的。老虎的吼声来自密林深处,仿佛沉闷的雷声,犹如大地的颤栗。这是肃穆的天籁之音,这是豪壮的生命之歌,直直地入耳入心入脑,让日月失色,让山河动容。

老虎窝洪荒无际,人丁稀少,无官无吏,少了田赋捐税的烦恼,多了自由自在的惬意,老金遂绝了归乡的念头,开荒种地,搭房建屋。土地肥沃得冒油,收成一茬好过一茬,今年的收成更好。看着满仓的高粱大豆,吃不完的土豆白菜,心里很踏实。老金已无望子成龙之心,只巴望着儿子安心种地,早些成家立业。金首志没精打采的,处处和老子拧劲,一副对峙的架势。

当爹的就生气,几次想劈掌打过去,可一见儿子的那种表情,就忍住了。儿子的眼神叫老金深感惶恐,隐隐间觉得那波光就像是牛犊的眼神,满是孤独和莽撞。儿子大了不由娘,老金无计可施,唯有祈望:娶房媳妇就好了,到时就能拴住这匹野马驹了。可是首志是弟弟,姐姐不嫁,弟弟怎可先娶?

转眼天气就冷了,大雪说来就来,全无半点迟疑。空中舞动柔曼的轻纱,群山染素,天地无声。雪过天晴,旷野宛若硕大无朋的白纸,毫无褶皱地展现开来。这时大地变得更宽更大,简直比天空还要辽阔。单纯的白色覆盖了河谷丘陵,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去。倘若有人行走,便会有一串脚印直通向天边,来去茫茫,恍然永无休止的音符。

雪的清亮映到纸窗内,金家的炕头烧得滚烫,火盆里的炭火正旺。因为得了一笔外财,老金暗觉腰杆子壮实,闲时就扒拉几下算盘。其实,以他的财产无须使用算盘,可老金说,安家置业没个账哪成?老金练习珠算的时候,猫儿紧贴着他打盹,憨头憨脑的黄狗蜷在炕沿下。院落里不总是寂静,拴在树桩上的毛驴会莫名其妙地大叫起来,鸡鸭鹅们扑打着翅膀撒欢。联想到路人渐多,老金决计开间煎饼铺,来年打春就开张。

金首志陷入了冥想之中,幻想自己骑着高头大马,云游天下。老金锲而不舍地开导儿子,说你不想种地可以,就跟我摊煎饼吧,一样的养家糊口,好攒钱给你娶媳妇。儿子横了爹一眼,扭身回屋看书去了。金首志最烦爹娘唠叨,听得脑袋都大了,书本虽然枯燥,好歹耳根子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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