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得出神,不觉门声响动,回头一看,老者正拎着丝绸马褂的下摆迈进室内。眼前的老者银须飘逸,一派仙风道骨,哪里还有土帽之气?金首志赶紧上前,躬身施礼,叫声:“老爷。”
端坐于八仙桌旁的老者就是代写书信的怪老头,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严边外,威震关东的淘金大王。严边外一脸慈祥,笑眯眯地和金首志说话,嘘寒问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老头子的心情不错,打听金首志的家事,边听边点头。严边外起身之际,吩咐说给小先生安排下处,意味深长地拍拍金首志的肩膀,说:“好生歇息歇息,拿这里当你自个儿的家。”
年关临近,金首志却闲得腻歪,老爷传话说今年的春联就由小先生写了。
送笔墨砚台的人是个清秀女子,生得端庄秀丽,叫金首志心慌意乱。这女子毫不羞涩,拿圆溜溜的眼睛直瞄他。最叫他吃惊的是女子的装扮,绿缎短袄外边罩貂皮大氅,脚下是齐膝的马靴,手里拎条马鞭。旁人介绍说,这是三小姐。
三小姐挺大方,丢掉马鞭一笑,说:“小先生,你就叫我秀姑好了。”
严秀姑的柳眉弯弯,眼睛水汪汪的,一颦一笑自有与众不同的姿色。金首志很快发现,严秀姑放着一双大脚,说话快得像打枪。如此一来,刚刚产生的好感顿时云飞雾散了,惆怅爬上了他的脊梁。红红的对联带着墨香,丝丝缕缕地荡漾开来,叫金首志惶恐不已。怔怔地想了半天,认定那是艾草的味道,他觉得不太舒服。秀姑垂条大辫子,脸腮像刚吐蕊的芍药,显然她在掩饰什么,想用温柔来滋润对方,努力让笑容炫亮冷寂。她沉浸在羞涩之中,满足感如燧石般将自己点燃了,她忽然说:“咱爹说你靠得住。”
金首志一惊:“咱爹?”
“对呀,就咱爹。”秀姑一脸率真,“爹说你这人差不了。”这句话很有些意思在里面,显得很亲很那个了。
“啥差不了?”
秀姑有些嗔怒:“你装糊涂?”
金首志“唔”了一声,手晃了晃,笔下的对联被浓墨濡湿了。
在严秀姑听来,这种含混的声音更感人,更直入心扉。她转而笑了,笑得毫无扭捏之意。
她巴巴地等对方说点什么,可金首志缄默无语,只好没话找话:“咱爹说你的字好,还会点儿拳脚呢。”
“嗯。”金首志不置可否,内心又是一惊,觉得严边外的眼力非凡。
“金大哥,喜欢骑马吗?”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严秀姑暗想自己真够笨的了。
金首志的初次婚姻是不容置疑的,除了他本人,整个夹皮沟都认定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娶了严边外的千金,无疑于凭空获得了一座金山,而事实上,严边外一家就是开金矿的,至于伐木耕种贸易,区区副业而已。严边外家财之多难以用数字形容,设在吉林街的商号就有七八家之众。严边外控制木其河、漂河和桦皮甸子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以夹皮沟为中心,开设了大小金场多处,至少拥有三万公顷的土地,另有林场十余处。经过两代人数十年的经营,下辖四万人口,亦兵亦民,俨然国中之国。按民间传说,北京城里的皇上坐的是金銮殿,而严家坐的就是银銮殿,足见其气魄不凡。严边外一家以夹皮沟为中心拥兵固守,自给自足,渐成松花江上游的一方霸主。内忧外患中的朝廷无可奈何,便由吉林将军派人招安了事,并多次借重严家乡勇剿匪宁边。好在严边外并不惹事生非,朝廷情愿维持现状,因此对严家组织金工挖金一事,不闻不问。在夹皮沟,严边外有生杀予夺之权,当地老百姓说:“严家杀人不走文书,坐地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