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外 第六章(3)

关外 作者:年志勇


赵前说:“值钱?这可是黑色的元宝啊。”

门外只有浓重的夜色,不计其数的蚊虫飞蛾争先恐后扑进门来,很快地在炉火上方化作缕缕轻烟。夜半更深,赵家叔侄对着炉火喝起酒来。

侄子说:“这炭火烧得真旺。”

叔叔抿了一口酒,重重地搁下碗,像是在做某种决断,说:“嗯,是旺!”

侄子又说:“兴许是个好兆头,叔。”

叔眼睛一竖,纠正说:“不是兴许,是真好!”

赵前觉得热血欢畅淋漓地奔涌,骨骼关节都在嘎巴作响。一直喝到深夜,方才歇下。乐极生悲,翌日早他病了,强支撑着回了老虎窝。坐在马车上,背后冷风飕飕,如坠入冰冷的深渊,而嗓子眼儿就像炭火样冒烟。哆哆嗦嗦地到家,一头栽在炕上。赵金氏一抚摩丈夫的头,额头滚烫烙铁般炙灼,慌忙叫人去喊牟先生。牟先生闻讯而来,说:“这就去县里找张先生。”

高烧中的赵前摆摆手,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喃喃说:“我……歇几天。”

赵前神志不清了,迷迷瞪瞪的腾云驾雾一般。梦游般说胡话,吓坏了岳母。俗话说拔罐拔罐,不好也去一半。老金太太给女婿拔了火罐。又端来半碗烧酒,拿来一只大钱,在他的身上刮,前胸后背腋下都刮出了斑驳的红檩子。老女人又烧了一碗姜辣汤,一勺一勺地喂到女婿嘴里。

放下碗,老金女人拧着小脚去了西大庙,磕头烧香许愿,又不知去哪里找来了两个跳大神的。

跳大神的一般信奉动物或鬼神两类仙家,动物仙家又分狐大仙、黄大仙和常大仙三种,即敬奉狐狸、黄鼬和蛇。大神自有大神的程式,先是摆了供桌,然后洗手净面,点蜡焚香。大神自有大神的扮相,身着格条子仙服大氅,左手执鼓,右手挥棒。伴着鼓点,两人摇摇摆摆,腰间悬挂的一圈棒槌叮当作响,据说是可以擒妖降魔。她们唱:

大旗杆,二旗杆,老虎窝,对南山,狐狸精,是神仙……大孤山,小孤山,南北沟,安城县,花长虫,是神仙……三舞两舞的,就弄出一柄血迹斑斑的木剑。

平日赵前最厌恶跳大神的,可眼下浑身软塌塌的,只得闭上眼睛。

大神越唱越狂,一个问:“嗨!放着太平你不过,为何惊动大神来?”

一个唱答:“不要怒来不要恼,妖魔鬼怪全打跑……奉请大神来灭灾,灭掉灾祸乐逍遥!”

老太太看得目不转睛,连声称赞,而赵金氏愈加心惊肉跳。跳大神的折腾了半日,接过赏钱走了,攀上土围墙看热闹的乡亲们也一哄而散。

翌日,张先生专程从城里赶来,坐在炕沿边儿切脉,然后说:“不碍事,内热一退就好。”

随手写了方子,老牟凑上前一看很简单,稀疏不过二十几字:黄芩两钱,黄连五分,甘草一钱,白芍、煨葛根各三钱,水煎服。这几样药材,老虎窝许多人家自备,不必去县城买。

赵家打井出煤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城县周围掀起了掘煤的热潮。

富家士绅妒羡得眼睛放绿光,纷纷向县衙呈请开矿。赵前更加疯狂,筹集资本银八千元,雇用山东来的劳力,四处寻找矿苗。矿照由奉天省财政厅颁发,官府关注的是税收,并不在意行业秩序。打井这个行当就如同赌博,没有钱财铺垫是做不了这个营生的。能否发财凭天由命,要是运气好,挖到煤层又厚又宽,采也采不完,那可是撞见财神爷了。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任你掘地数十丈愣是不见煤,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扔进黑窟窿里,连个响动也没有。众人找矿,除了瞎蒙以外毫无手段。傻子过年看邻居,谁家的矿井出了煤,临界的眼就红,立马贴边跟着挖。挖着挖着,两家的井就挖通了,没准要惹出人命来,没准要打场官司。打井挖煤除了运气,还靠胆量。早期的煤窑都是独眼井,全靠自然通风。后来官府要求设置主副井,但形同一纸空文。挖掘副井,无疑加大成本。想发财就顾不得许多,能挖出煤就成。独眼斜井直通地下,洞口很小,出入只得爬行,如果遇上冒顶、透水和瓦斯爆炸什么的全都没救。主家事先与下井掏煤的签订生死文书,或死或残或瘫都明码标价,一次性了断。挖煤靠的是锹挖镐刨,人工背运,稍大一点的井口用牲口排水拉煤,俗称马拉窑,往往需要十几匹骡马轮流作业。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