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县衙,老太太被搀扶进黑色的小汽车。这小卧车可真舒服,比坐在炕头上好受多了。
虽说赵家土地无数粮囤满仓,出门顶天也就一架三套马车,牲口脖子上套串响铃,大鞭子系红缨,车辕下面挂咕咚,一走震天动地的山响,也算得上够气派,但比起这小卧车来,可真是天上地下。轿车忽忽悠悠地朝南开,赵前晕了,老太太更晕,嚷嚷:“嘿,俺儿子当了大官!”
老金太太奉天之行风光无限。进得奉天城,一站一站地有人接应,大老远就有人报信去了。
大帅府中门大开,红毡铺地,鼓乐喧天,两队士兵分列左右。张作霖个子不高,一身长袍马褂,率六房姨太出迎。在众奶妈婆子、丫鬟使女的簇拥下,他紧走几步来到老人面前,仔细端详,说:“对对对,正是正是!”接着又说:“大婶,你怎么才来啊,可想死侄子啦!”
金老太糊涂了,拉着张作霖的手,泪流满面地说:“你是俺儿子啊。”
闻得此言赵前心下大骇,岂料张作霖双膝跪下,叩头说:“对啊,你就是俺妈!”
各房姨太拥过来,给老太太见礼请安。五姨太为人乖巧,腰肢款款地走过来,手上搀扶着老太太,嘴里甜甜地道:“妈!雨亭常念叨你,想得没法子啊。”
大帅府张灯结彩,设宴款待。宴席上,排满了山珍海味、玉液琼浆,净是世间稀罕之物,真可谓:山中走兽云中燕,河里肥鱼海底鲜,鸡鸭鹅狗去皮羊,猴头燕窝整盘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满面春风的张大帅说:“当年,要不是妈在路边救我,今天哪来的啥大帅啊?”
众幕僚连连称赞:“时势造英雄,大帅英雄起自布衣啊。”
张作霖摆手:“啥英雄不英雄的,咱老张当年是土匪,土匪咋的?除暴安良,劫富济贫!”
一位师爷站起来作诗,摇头晃脑极忘情状:
娄金下凡渡阴阳,遇难呈祥入围场。
辽水自有龙虎在,千古传颂美名扬。
掌声、赞扬声不断,另一位文人模样的人起身道:“单从大帅的名讳上看,就是大富大贵之身啊,雨下之林滋润万物也。”
一听有人说到名讳,大帅唤赵前过来,说:“你小子咋不张罗敬杯酒?”
赵前僵立在大帅身边嗫嚅,一时语塞。
“算了算了!”张作霖一挥手,话题一转:“妈拉巴子的,你们安城县还是有人物的。”
赵前如坠云里雾里,不知何意。大帅说:“你们那疙瘩也有个叫张作霖的,和俺老张同名同姓,哼!把药铺开到我鼻子下面来了。”赵前当然认得安城县的张作霖,他们还算是深交呢,不想他也来奉天府了。不过还不是很清楚,安城县的张作霖跑到奉天城开药铺,胆大包天地在大帅府附近的街面上行医。赵前不敢多言,只是听大帅骂骂咧咧。
翌日晌午,张作霖叫上副官和赵前说:“走,我去会会那个张作霖!”
出了大帅府,走不上多远就看见一爿新门市,房檐上悬挂一黑地白字木匾:同生堂。门首立着的布幌上书:“中医张作霖”。五个大字,格外扎眼。门两旁的对联立意不凡,云:医国医民同兹医意,寿民寿世亦以寿身。推开同生堂的门,只见室内高悬“苦口扁鹊”四个大字。几个候诊的男女一见进来一大帮人,吓得全都躲开了,只剩下坐堂的中医和撮药的伙计。坐堂医生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微微发胖,好像对紧张的情况浑然不觉。这人正是中医张作霖,望着忽然闯进的一行人,仍神情沉静。他看见赵前时稍微愣了一下,又特意看了几眼,才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