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前心疼钱，为入股安城电气公司三千奉票气恼不已。一连数日，脸拉得老长。有农户送①荒信儿：土话，意为未经确认的消息。

来了两只野兔，赵前不想喝闷酒，就去请老牟等人，想说说体己话。几个人东拉西扯的，酒喝得很慢，不觉天黑下来。忽听街上人声嘈杂，正在奇怪，有人慌里慌张地来报：“西门外来了好多兵马啊，喊村长过去答话。”

老牟慌了手脚，说：“呀，是胡子打窑？”

来人回答道：“他们说是郑知事来了。”

赵前望了一眼荆子端，说：“哦？刚上任就来老虎窝？再咋的也不用摸黑来呀，有啥要紧的事吧。”荆先生想了想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牟村长洗了把脸，又整整衣帽，磨磨蹭蹭地往西门走，好像有什么问题还没考虑好。围墙下火把照得通明，老牟扒着墙垛看了半天，才认出是县警察所戴所长。赶忙叫打开大门，人马一拥而进。戴所长勒住缰绳，语气挺不满：“怎么这么蘑菇？”

老牟正要上前，戴所长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郑知事。”

郑知事却闪开了身子。有个骑白马的年轻人问：“谁是村长？”

“我、我是。”老牟跨了一步，腿脚有些哆嗦。

年轻人问：“你这里有姓金的老头、老太太吗？”

“没、没有啊。”

年轻人很着急，说：“不对吧？应该有六七十岁，姓金。”

赵前猛地心跳，问：“咋了？”

“噢，这位是有名的财主赵前。”旁边有人介绍道。

赵前说：“鄙人泰山姓金。”

“在哪儿？”声音显得很兴奋，借着火把看，年轻军官身材高挑，相貌俊朗。

赵前回答说：“故去了。岳母健在。”

这队兵马是奉天大帅府派来的，为首的是大帅府的副官。原来，东三省巡阅使张作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往事，有恩不报，还是个人吗？急不可耐地吩咐副官去老虎窝，寻找姓金的老头老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堂堂大帅府的副官亲临安城县，郑知事怎敢怠慢，慌忙唤来警察所所长，陪同副官赶赴老虎窝。

老金女人见了副官，孩子似的拍手：“首志回来了？是俺儿子吗？”定睛一看不是，失声痛哭起来，老泪纵横的样子叫赵前夫妇很没面子。

女婿忙说：“大帅派人来接你去奉天府呢。”

“好好，俺这就去奉天，俺儿子在奉天！”老女人破涕为笑，窸窸窣窣地摸出了一个包裹。

这包裹简直是老太太的命根子，里面有老金留下的那份字据，还有年节晚辈给的钱，老人只认现洋不认奉票纸钱，但都照收不误。每日都要检查许多次，打开再包上，反复反复，口里还要念叨：“这是俺儿子的。”

翌日早，大队人马簇拥着老金太太去了安城县。这事情轰动了整个老虎窝，十里八村的都出来看热闹，老少爷们说：“赵东家可不得了了！”

夹在马队开道的车流里，赵前感觉郑知事和戴所长和他亲热无比，说到高兴处新知事还晃晃他的膀子。赵前也顺口搭牙地跟他们说些套话，心里却寻思：他们管自己叫爹都行了。在县衙里用午餐，面对着满桌子的好饭好菜，老太太居然一口不动：“俺一天两顿饭，没到时辰哩。”

郑知事命人买了四个果匣子的细点心，又叫裁缝铺扯布，连夜给老太太赶制了两套新褂子。

还悄悄拉过赵前，往褡裢里塞了一沓奉票，极其恳切地说路上用得着，见左右无人，耳语道：

“兄弟没来得及看你去，到了帅府多多美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