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啥？”

“装啥糊涂？别以为我给你挣面子，我是看她肚子里赵家的骨血！”

赵前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知道金氏准备接纳韩二丫了。为此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手掌讨好似的在女人的后背上游动：“今年过年得好好办办。”

年的气息越来越浓烈。赵金氏郑重告诫儿女们，过了腊月初八就准备过年，神仙都下凡到了人间，要同地上的人一起过年，小孩子不要骂人打架，惹诸神生气。赵家大院的女主人忙得风风火火，但是她仍有心情逗逗孩子，说：“小孩小孩你别馋，进了腊八就过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赵前暂时放下了日本人收购的忧虑，通知下属的各煤矿自腊月二十起停产封井，一年到头的就图个消停。喧闹不已的矿井煤场顿时变得空旷，很快被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当经理的办公室房门券柜也贴上封条的时候，赵前领着大腹便便的韩二丫回了赵家大院。一瞧见韩二丫，赵金氏心里就咯噔一下，别扭又无奈：“你说咋整？谁让咱们是女人呢？”

年货不需要男主人操心劳神，赵金氏早就拉出清单，打发马二毛赶车去了县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在老虎窝就近购买。如今的老虎窝商号林立，仅是杂货铺就已经有了大小十几家，比较有名的字号是处于十字街口的“东兴长”。赵金氏顾不得休息，凑在微弱的油灯下面缝做新衣新鞋，三闺女百合已经能够做针线活了，可是她仍然累得直不起腰来。男人和女人的摩擦加剧，赵前反对老婆事必躬亲，提议去成衣铺做小孩衣服。赵金氏不为所动，还说：“我看你是钱多烧的，瞎摆啥谱？”

男人无可奈何，说：“哎，你真是挨累的命。”

赵金氏要浆洗完所有的被褥，洗过之后拿到院子里晾晒，让被面在寒风中冻成直挺挺的硬壳，俨如铁板状，敲击时会发出清脆的声响。赵金氏要添置新的碗筷，前一年的碗筷盆盘被孩子们打坏得所剩无几了。等到这些都忙完，女人会用长木头竿子缚上笤帚清扫棚顶、屋梁和墙壁上的灰尘蛛网。

孩子们扳着手指数着日子，在迎接年的忙碌中跑来跑去。真正忙年的序幕是从腊月二十三拉开的，杀猪、杀鸡、做豆腐、做黏饽饽、蒸馒头，所有的事情都要在春节前完成。腊月二十三以后每天都有固定的日程：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二十四写大字，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蒸猪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糊墙斗，三十晚上玩一宿。腊月二十三这天，供品里必不可少的是灶糖。夜幕降临，赵家大院的男主人恭恭敬敬将灶王像取下来，用灶糖粘一粘灶王爷和灶王奶奶的嘴，好让他们上天去汇报时多多美言。然后在灶坑前焚香、烧纸，把灶王爷像和秫秸扎制的车、马、鸡犬等物和喂牲口的草料一起焚化。赵前跪在供板前，大声说：“灶王爷，本姓张，骑着马，挎着枪，拿着糖葫芦当干粮，去上方，见玉皇，好话多说，坏话少讲。”

除夕到了，一早起来赵金氏就正告孩子们：今天过年了，多说吉利的话，不许打坏东西，要是打了碗赶快说碎碎平安，云云。在热烈又略显局促的气氛里，赵前吩咐大儿子：“今年的对子就你写了。”

赵成华深感意外，推说自己的字丑，不敢在圣人面前卖弄。父亲认真地看了看大儿子，话中透着不悦：“吆嗬，挺有学问的嘛，学会卖关子了。”

赵成华推辞不过，问：“那，那词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