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的。”胡秋月故意这样说,其实她夜里听见了男人的呓语。苗兰像一片飘动的云彩,像一抹轻灵的烛光,像一缕温情的微风,似乎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胡秋月甚至想到,该叫她姐姐吧。但是关于苗兰的话题不再提起,这成了夫妻共守的秘密,甚至是一种默契。
金旅长是很有闲情逸致的,时常带着新婚妻子外出,信马由缰地遛弯儿,任马蹄敲打山路,任海风如鼓。他们的笑声,会惊飞一群轻灵的飞鸟,在苇蒲或树木中蓦然飞起。金首志时常感到自己就像上了年纪的人领着女儿走路,他用欣赏的目光看她在人少的地方蹦蹦跳跳,欣赏地看着她专心致志地踢路边的石子,他老觉得走在身边的是一个精灵。这个精灵和苗兰不一样,秋月毕竟不是苗兰啊,他暗暗想。三十六岁的脸孔还不算苍老,自始至终写着温和的笑意。羞涩中的秋月,顽皮的秋月,全身心地去接纳他的目光,周身洋溢着温暖的柔光。秋月和他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多了,在外人看来,最多的是那一瞬的眼神,很温馨很温柔的一眼。这是无以名状的信任感,会深深地让人感动。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一切都将有尽头,再美的枝叶也不会超越生命的苑囿,也有凋零的那天。
欢娱嫌夜短,转眼过中秋。关外的奉军集结南下,直系也频频调兵遣将。公路铁路上大军行进,飞扬起呛人的灰尘,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第二次直奉大战迫在眉睫了。金首志打点细软,派人送老婆回娘家,还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你别哭嘛。不想,秋月的鼻涕眼泪全下来了。
“想哭就哭吧。”金首志改口道,还特意送小女人一程,夫妻在路口处话别。人生就是这个样子,由无数个别离所组成,每一次别离都是伤感。当语言无法表达时,还能用什么来形容离别的难过?金首志明白,女人毫不掩饰地落泪,就说明爱在她心里蕴蓄得很深,这份感情太纯洁了,不能不在乎它。金首志默然良久,望着一行人消失于秋色斑斓之中,怅惘了好一阵子。
端坐马背上远眺,只见长城攀缘于陡峭的山之巅,一头挽起渤海,一头通向云天。略微咸腥的海风从空旷的海湾里吹来,丝丝凉意抚弄胸襟。
金首志不止一次研析山海关,认为“两京锁钥无双地,万里长城第一关”之说甚为精当,而所谓五虎镇关东未免夸大其词。破烂的箭楼依稀呈现昔日巍峨的仪容,颓旧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调。金首志再无情致,满脑子都是即将拉开的大战。在山海关前,任何军人都会心情沉重,来不得半点轻松,何况零星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奉军不再是两年前的奉军了,实力有脱胎换骨之变,除了铺天盖地榴弹炮火以外,还动用了飞机,攻势之猛火力之强前所未有。直军守卫的山海关、九门口、三道关等阵地全线动摇。
军心大乱之下,直军总指挥吴佩孚亲自督师,但也于事无补。直系军阀内部素来派系丛生,貌合神离,重压之下,势必土崩瓦解。
历史上无数次浴血的山海关再次见证了战争的悲喜剧。十月十七日,奉军主力入关,直军面临的形势急转直下。十八日下午,直军总预备队骑兵独立旅出击,作孤注一掷的反扑,在滦河铁路桥以东展开激战。骁勇的马队终不抵猛烈的炮火,人与马匹血肉横飞,焦煳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骑兵旅冲锋的时候,突如其来的大雨淋湿了本该雄浑悲壮的战场,浇灭了本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骑兵方阵排山倒海似的奔腾,士兵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连同翻滚的战马。对手是训练有素强大的火力编织成的一张网,而这网就是死神的口袋。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的战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直军损失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