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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外 第十四章(5)

关外 作者:年志勇


黄昏来临的时候,冲锋者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剩下的事情就唯有夺路而逃。作为旅长,金首志的任何命令都毫无意义,犹如大堤轰然坍塌,马队洪水般溃散下来。如果不是风雨交加,金首志本人也难以脱身。他犹如惊弓之鸟,策马狂奔,耳边风声雨声呼呼而过,汗水雨水湿透了全身,所有的英雄气概都抛之九霄云外。当坐骑瘫软在地的时候,四周没有了枪炮声,也没有了随从,金首志胸腔腥热郁闷,大口大口地喘气。清寂而浓郁的泥土气息覆盖着他,雨滴落在路边衰草丛中,发出了沉重而密集的鼓点声,敲得四野那么辽远寂寥,秋夜里没有眼泪。他冷得打起了寒噤,饥渴难耐,摸到一块萝卜地,拔出一个啃起来……二十三师和骑兵独立旅双双覆没,来自前线的战报说,旅长金首志下落不明。三天以后,一瘸一拐的金首志出现在唐山。无人能认出他是声名显赫的少将旅长,从疲惫的面容上看,形同失魂落魄的伤兵。金首志混在溃兵中间,一身伙夫打扮,他明白,现在想宰了他的不止是张氏父子,就是吴佩孚也恨死了他,真可谓丧家之犬,无路可寻了。在唐山街头,金首志看见了奉军的通告,败军之将均被悬赏捉拿,严词敦促潜逃者投案自首。金首志感觉如芒在背,怕得厉害,街上肯定会有骑兵旅的溃兵,一旦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不敢去车站,就躲进了一家小旅馆。旅馆老板是他在天津的旧相识,见对方吃惊不小,金首志竟哈哈一笑,说自己的兄弟多着呢,言外之意就是还有东山再起的日子。老板硬着头皮留他住下,亲自去买了套长袍马褂以及红伤药,好在只是一点外伤。

焕然一新的金首志,行伍之气顿消,看起来蛮像是商人。在僻静的小旅馆里,他读着报纸,对局势有了大致的判断。报上说冯玉祥政变了,让路给张作霖,直系在河北的势力被驱逐,吴佩孚率残部从海上逃往南京。

一连多日,金首志形单影只,躺在客房里。他一边将息身子,一边反反复复地寻思,惶恐而焦虑,久焐不温。人安静下来,免不得回首往事,少年的情形历历在目。想到当年爹娘救助的那人那马,猛地有一道电光划过:莫非是张作霖?一定是他,张作霖!命运真会开玩笑,一匹马竟改变了他的一生!哦,那匹马的名字叫“踏雪嚼云”吧?阴错阳差间,他成了张作霖的敌人,在两军阵前厮杀。金首志连连苦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石子,在岁月之河的冲刷下,忽而处在河的中央,在旋涡里挣扎,忽而又偏移到了岸边,缄默无闻。

窗外面孩子们在嬉戏,童音声声入耳,金首志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些老了。

潮水峪回不得了,悄悄写了封信寄去。提笔时想,秋月还不得急疯了?但是他忍住没留下地址,只称自己在唐山。无所事事中,盘缠见少,旅店老板的脸越拉越长,金首志清楚,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心里打着腹稿,盘算如何脱身。不想,有人找上门了,来人是吴金贵。两人见了,抱头痛哭一场。吴金贵带来了新消息,说奉系军队已退回关外,通缉令已经作废了。吴金贵结清了欠账,两人上街去吃饭。两人高兴,不免贪杯,吴金贵说他去了潮水峪,读了金首志给胡秋月的来信,猜测到了他的藏身之处。吴金贵有意谈起将来,说旅长凭你的文武韬略,得做番大事业才是,切不可心灰意冷,更不可终老田园。说到激动处,拍着桌子叫道:“大哥,该不能给他们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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