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六年奉天势力空前膨胀,在平定了郭松龄部的倒戈之后,张作霖联合吴佩孚、阎锡山,以反赤为名大举进攻冯玉祥。四月间,张学良、韩麟春率部第三次出兵山海关,重新占领平津地区,并相继攻克南口、张家口。在奉军节节胜利的鼓舞下,东北地区尚武之风日炙。这天,王大猫匆匆来县城找赵前。
女婿跑得气息不匀,话说起来没头没脑:“二虎不好了,跑了。”
“嗯,你说宝林?”赵副经理脸色阴沉。
“说是去奉天了,留了封信。”
赵前接过信笺飞快地看了看,眼睛一亮,脱口赞叹道:“好小子,有志气!去东北讲武堂了。”
女婿说:“走得够远。”
赵前说:“你懂个啥?丫头要浪,小子要闯!老虎窝不出几只老虎还成?”
“俺爹知道,上老火了。”
“别提你爹!”赵前怒气难平,不失时机地挖苦道,“嘿,好歹儿子比老子强!”
王大猫本来就嘴笨,这会儿更不知说何是好,直到接过岳父甩过的一只洋烟卷儿后,才稳住了心神。香烟吞进肚,有了胆子,问:“爹,讲武堂是啥名堂?”
“培训武官的地方,军校。”
有无知才显衬出高深,赵前说:“少帅学良就是打讲武堂出身的,没出息的人想念还念不上呢。嗯,老王家祖坟冒青烟了,宝林一毕业就是个营长,少校哩。”赵前越说兴致越高,“奉天还有航空学校哩,开飞机的。咦,宝林考的第几期?炮兵还是工兵?”赵前说完就有些后悔了,关于炮兵还是工兵的问题根本就不该问女婿,问了也白问。
他瞥了眼憨头憨脑的大女婿,起身踱步,像是自言自语:“我寻思,大帅进北京城没准要坐龙庭的,要是……”
赵某人的态度还是有影响力的,王德发一家安稳了,也由此对未来充满了憧憬。赵金氏听说此事,却急得快跳起来:“啥营长不营长的!都是扛枪打仗的行当。啥光宗耀祖?俺不懂!俺只知道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
那一刻,赵金氏特别地理解母亲,理解母亲对金首志的牵挂。她哺乳过王宝林,提起宝林就满腹柔肠,坐卧不安。她唠叨:“二虎是俺儿子,吃俺的奶。”
赵前觉得女人嘴碎,触动之余做出了新决定,送赵成华去奉天念书,还宣称过几年把二儿子也送去。寂静多时的赵家大院忽然热闹起来,荆先生、老牟等人赶来送行,人却远远地站在一旁,赵前注意到王德发没来,内心隐然有些失落。他分明感到人们的疏远,却尽量摆出平易近人的姿态,笑着招手说:“都躲得那么远干啥?”
匆忙之间,赵副经理没忘探视岳母,金老太专心致志地摆弄她的包裹,盯了盯女婿说:“俺儿子做了大帅哩。”
赵成华去的学校是奉天第二工科高中。临别,他挨个和弟妹道别,反而把大人给冷落了。
赵前长久地端详着儿子,似乎第一次发现儿子浓密的黑发。儿子的面部很像自己,额角很阔,嘴巴微突,人中很长,而大眼睛和上扬的眉毛则酷肖女人金氏,那宽肩大脚以及唇边淡淡的绒毛,都昭示着男子汉的雏形。
孩子们陆续远走高飞了,赵金氏的心绪难平。
新婚燕尔中的赵冰花随丈夫闻山石一同回了老虎窝。冰花推开吱吱扭扭的木门,走进熟稔的院落,一眼就看见母亲正在喂鸡,芦花老母鸡咯咯地率领鸡雏觅食。“妈!”冰花忘情地飞扑过去,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撒娇。
定了定神,赵金氏才认出是二闺女和女婿。墙外是高大的杨树榆树,繁茂的树冠借助阳光把长长短短的阴影投射过来。有风袭来,阳光穿越树荫摇动,将赵金氏的面孔涂抹得忽明忽暗,就像她的心思,起起伏伏,变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