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关外 第十五章(7)

关外 作者:年志勇


山本通过翻译继续说:“希望了解阁下的看法。”

“你真想知道?”

山本用力地半哈腰点头,道:“你的说!”

“别拿猪奶头吓唬小孩儿!”

李处长恼了,啪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太不像话!”

赵金氏拒绝和丈夫同房,不再想生孩子了。开始男人觉得可乐,一个女人家较个啥真儿。

正好小媳妇陪着,他也就乐得其所,殊不料时间久了竟萌生愧意,就想和金氏过夜。金氏的决心超出了丈夫的想象,总能果断地制止男人的亲热,她会冷冷地说:“你去西屋吧。”

金氏之所以接纳韩氏,不只是因为她生了赵家的骨血,而在于金氏认为男人就是男人,裤裆里没股火气还是男人吗?与其在外面胡来,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在家养小。金氏曾向韩氏抱怨:

“没法子啊,谁让咱托生成女人了。”

独居中的金氏频频起夜。每次去茅楼,她都要下意识地看一眼西屋,能准确地判断出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睡了。女人起夜时蹑手蹑脚的,但是只要推开中院的后门,围栏里的猪会轰地爬起来,前爪搭在围栏上哼哼唧唧地讨吃。金氏走过去,亲昵地拍拍猪的大耳朵,猪耳朵很粗糙也很温暖,猪圈里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粪臊味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她会随手往猪食槽里添些猪食,猪们立即响亮地抢食起来。赵金氏对圈里面黑猪颇有感情,春天的时候,她怀抱兔子般大小的猪羔子回家,引来男人深深的不满,联想到满院子的猪臊气,赵前不禁皱眉道:“你还有闲心养这个?”

金氏一句话就把男人撞上了南墙:“咋的?小的都养了,还差这几头猪?”

赵前毕竟见过世面,岂能因家庭琐事和女人纠缠不休,况且不再和他同房的金氏彻底变了个样,烦躁多疑,言语刻薄。赵前不太在意女人的感受,在内心深处,女人和土地一样是理所当然的财产,他是她们的拥有者,世界上哪有主人冲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发脾气的?没有吧。这样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

赵东家是老虎窝第一位摇着扇子走路说话的人,待人接物也别有格调,赵某人已经很反感盘腿坐炕的习俗。他回味在安城煤矿公司的日子,怀念坐在办公桌后面听取下属汇报的惬意。

遗憾的是,老虎窝没有办公桌,佃户们不会站在桌子前说话,进屋就想脱鞋上炕,再抽蛤蟆头烟袋锅,臭烘烘的,让见多识广的赵大东家难以忍受。他细心地画出了张草图,吩咐马二毛去木匠铺找佟麻子。大半辈子制作板柜碗架柜八仙桌乃至棺材之类的佟麻子踌躇了好几天,才打制了一张办公桌。办公桌的样式不伦不类,赵前还是心满意足,抚摩了一遍又一遍,拍了又拍说:“俺就稀罕这个。”

有了办公桌,赵东家能够稳住架势了。他还附庸风雅,屋正中挂了一幅寒梅映雪图,两旁的楹联是:真读书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古今多。此联乃荆子端录书金圣叹所对,赵前十分喜欢。

等到连家杂货铺兼办邮政业务的时候,赵前是老虎窝也是安城下属乡村首位订阅邮寄报纸的人,因为二姑爷在《大公报》馆,爱屋及乌地订阅《大公报》。他蛰居偏乡僻壤,远离了忙乱纷扰,但目光早已迈出了小小的安城县,其实奉天也小得很呀,还有北平、上海和广州呢。赵前沉浸在激烈动荡的时局之中,诸如南北妥协、共同讨赤之类名词让他困惑不已。奉军沿平汉路南进突破黄河占领郑州窥视武汉,张氏父子的节节胜利让他变得惶恐,时常显得忧心忡忡:“我看没好了!自己打自己挺来劲儿,小鬼子正偷着乐呢。”

老牟和荆子端听了很是惊疑,“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你操的哪份闲心呀?”

旁人无法体会赵前真实的心境,失落潜藏于心底。收租讨债纳捐支付钱粮等事项一概由金氏打理,赵前不大过问,甚至鼓励女人,说她是全安城县头一个当家理财的娘儿们。那天金氏不合时宜地唠叨一阵子,这地亩捐税怎么又涨了?十年前一垧地才一块大洋,如今要收五块。

赵前听得心烦意乱,啪地一拍桌子:“你有完没完!全是屁话!开荒占草那阵儿还不收捐呢!”

邮政所送来的报纸全部是过期的,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厚厚的一摞。赵东家埋头于时间错后的报纸当中,读了一遍又一遍。手头这份报纸是民国十六年一月十四日的天津《大公报》,显著位置上刊载张学良《对英国某要人谈汉浔惨案》的内容:

中国南北之争,不过因国人对内政见未能一致,因起战端。古诗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对外卫国,决不因对内不一致而发生影响,此实为中国数千年来之国民性。此次汉口九江事件,其行为虽近于卤莽,然自信日内或可平息。中国民众久压于不平等待遇之下,迟早必发生反……赵前看了烦闷,抖着报纸跨进了老牟家门,“你看看吧,摸黑吃黄瓜——不知头尾!”

老牟发愣,问:“啥?”

“小鬼子就在咱家门口闹腾,咋还有脸说武汉,说人家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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