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波百思不得其解,懊恼甚至动摇了他生活的信心,可他不得不再次去寻找庄丽,但这次不是因为爱情,而是不想因为她的走失或出事而使他的家庭陷入麻烦,不想因此搅乱工作和生活的秩序。他的脚步不再自信和从容,他对每个人怒目而视,并揣摸别人看到他这副样子时的心理活动。事实上,没人注意到他。他也清楚这一点,但沮丧使他觉得自己幻化变形,变成了一只犀牛或者令人不安的神鬼人物。他想象自己正轻飘飘脚不沾地的行走,像一个不散的阴魂。
马小波的步子不紧不慢,心下并不急于追上庄丽,因为追上了也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只是觉得必须跟着庄丽,只要这样的跟着,她就不会出什么事情。马小波始终沿着这条石子路在走,并确信庄丽遵守一个规则,那就是不能闹得太过分,不能离开这条石子路,走上别的路去。凡事都有个度,这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度,他们平时也闹,但有些禁忌是不能打破的,那就是,以家庭和生活为重,不能闹得不可收拾。
对于生气的人来说,时间是模糊的,马小波此刻更是如此,庄丽的反常令他头昏脑胀,两条腿机械地迈动,两只眼木然地打量别人,忘记了自己行走在时间的河流里,记不得走过了几座桥,路过了几处冷饮摊位。直到他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熟悉,才发现已经绕着这湖走了一大圈,回到了他们吵架的大石头边。这时,马小波猛醒了,左右看看,发觉游人已经明显稀少,已经是午夜光景。他掏出手机来,看看上面的时间,确定已经十一点多了,于是他感到了夜的黑。这黑不是来自时间,而是来自于眼前的岔路,他的妻子,那个叫庄丽的女人,走出了规则,走上了岔路,在他浑然不觉的情况下,消失在黑暗当中了。
“她怎么会这样?何至于这样?!我都打算先向她妥协,苦心想出来一个不错的玩笑结束这该死的不快了。她却没有给我机会!”
马小波感到了绝望的降临,他开始自卑,开始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后来,担心却拯救了马小波,把他推上了一条岔路,他必须真正的去寻找她了。这条路依然是弯弯曲曲的,路灯使花草变成灰色,马小波大步走过它们。一个小孩悬在氢气球上迎面而来,飘过他的身边,他年轻的父母微笑着,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马小波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们一眼,觉得孩子手里攥的不是气球线,而是他父母的视线,他在扯着父母的目光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马小波羡慕地笑了笑,转回头来,继续往前去,感到了自己的目光疲软委顿在地上,它们失去了牵引的力量,像两条烂草绳,让他的脚步磕磕绊绊。他忍不住并拢双脚,向上跳了一跳。
出乎马小波的意料,这条岔路并不通向黑暗,而是抵达了公园的中心大道,这里,依然称得上游人如织,巨大的花坛上,坐着一大圈累了的人们。
这情景使他失声冷笑,好像乍见光明的人被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与此同时,喧闹和生机的扑面而来,使马小波有了隔世之感。他们在午夜依然留恋不去,像庄丽无理的要求一样令人不解。马小波走在他们中间,仔细地审视每一张面孔,但心里并不指望找见自己的妻子。他寻找的热情已经尽数退潮,既然庄丽走出了规则,那么无论消失在黑暗里,还是混杂在扰攘的人丛中,都不再能使他燃起和解的热情。马小波知道,假如庄丽在这里突然出现,依然会向他提出那个可笑的要求来。他当然只能再度拒绝,那么,她会再次消失。既然如此,找见她就成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这使他开始感到前路的渺茫和漫漫无期。
此时的马小波已经不能专心地寻找庄丽,他开始寻找走出公园的路,可是,他发现,自己已经迷路了。想到可能因此影响明天的工作,马小波不由咬了咬牙,一种被囚禁的感觉令他烦躁不安,他明白,只要朝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一定能走出公园,但那也可能是他回家的相反方向,并且要走完一段相当长的路,同时,他要浪费掉大量的时间。而他却急于回到家里,享受一个充足的睡眠来保证明天的工作状态不是很差。就是这遥远的路途或者大量的时间囚禁了他,于是他发现,并非狭小的空间才能囚禁人,有时候空间和时间上的自由也能使人陷入囚笼。
马小波找到了此刻的目标,他需要一个方向,不得不问一位生意萧条的碰碰车老板:“麻烦问一下,哪个方向是北?”那个平头方脸的中年人反问他:“你玩不玩?”马小波摇摇头。中年人垂下眼皮,抬手指指马小波的来路:“北在那边。”
马小波谢过人家,向北走去。现在他在一门心思寻找出路了,庄丽的去向已经没有必要去确定,无论她已经回了家,还是迷失在公园里要呆到明天早上,都不再使他惊讶和担忧。她已经不再遵守那个规则,一切便都不同了。马小波如释重负,轻松地向前走,一直走到路灯的尽头。前面黑洞洞,已经无路可走,他茫然四顾,发现了一块立着的牌子。凑上去看,正是公园地形图,红色的圆块表示他目前所在的方位。马小波上北下南地比划了一番,才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一直在朝南走。他没有气恼碰碰车老板的歹毒,摇摇头,折向西北方向。
只走了十几分钟,马小波就看到了夜班警察的巡逻车,他得意地挑了挑嘴角,走上去问道:“请问,最近的出口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