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打量他一眼,指给他一条路:“顺着这路一直往前走,一会儿就出去了。”
“得多长时间?”
“十几分钟吧。”
马小波谢过人家,笑嘻嘻地上了路。他有点讶异自己的麻木,竟然没有向警察打听是否看到一个单身的年轻女人。果然,十分钟后,他来到了大街上,刺眼的车灯,让他感到了自由的快乐。
马小波站在人行道上,回头望望公园,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出口,公园的开放是彻底的,连个栅栏都没有,从哪里都走得出来。这很出乎他的意料,奇怪两个人进去时怎么就没注意到。
与双双出门时不同,紫红色的夜空下,马小波一个人靠着站牌等末班电车,与城市交换冷漠的表情。在毫无感情色彩的报站声中,电车终于滑行而至,一位穿连衣裙的少妇走下车门,瞥了他一眼,飘然而去,给凉爽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夹竹桃的香味。上车后,马小波坐到了一个女人的对面,望着车窗外那少妇已为夜色消融的背影,马小波想,也许,庄丽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再也不会出现了。
投射进车窗的光影游移变幻,很长时间后,马小波才发觉对面的昏光中,那个女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他下意识地感到他们可能认识,赶紧收拢纷乱的思绪,定睛辨认了一下。那个女人冲他莞尔一笑——正是那个曾给过他无限温暖的笑容,他还发现,这笑容跟几年前一般无二。不期的邂逅,令马小波有些慌乱,甚至莫名地有点感伤。同时,他又很庆幸没有找见庄丽,因为他想起来,这个女人正是庄丽盘问过的,那个曾经和他来过公园的女人。马小波本来已经把她淡忘了,可她在庄丽的怀疑中再度出现,马小波搞不清,这是上帝的玩笑还是女人的第六感在作怪。
一瞬间,马小波想起许多事来,并想起来是他对不起她,这个叫刘阿朵的女孩。不过三五年的时间,马小波发现她已经有些憔悴了。而且没来由的,心头升起一阵温暖,他下意识地用很洒脱的神态向她暗示自己值得骄傲的一切,潇洒地笑道:“朵朵啊,这么巧?”
意外的相逢,使刘阿朵惊喜,并甚为羞涩,她目光喜悦地盯着马小波的眼睛,思考了半天才问道:“小波?你一上车我就看见是你了,真的是你!”
马小波仿佛突然间换了一个人,找到了作为男人的感觉——人就是这么奇怪,同样一个人,在不同的人面前,就是不同的角色和自我感觉。一见到庄丽就有些不知所措的马小波,在曾经被他拒绝的刘阿朵面前,从容得令自己都感到惊奇。马小波问:“你毕业了吧?”
刘阿朵笑道:“毕业好几年了,我老当学生啊?!”
马小波自嘲道:“可不是,我们认识的时候你都大四了!看我这脑子,都是忙的。那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刘阿朵又笑了笑说:“在十四中当美术教师。”
马小波先说:“当老师好啊,现在教师待遇越来越高了。”转念又问:“十四中?在郊区啊?”
刘阿朵说:“就是,买东西很不方便。不过,我倒喜欢那里的清净,你了解我,我性格太内向,不适合到那些大公司打工的。”她笑笑问马小波:“你呢,挺好的吧?”
马小波不易觉察地叹口气说:“还行,就是太忙,每天累得跟孙子似的。”
刘阿朵被逗笑了:“你以前从来不说粗口的。”马小波也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刘阿朵突然看看窗外说:“哎呀,我要到了,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匆匆忙忙把包放在膝盖上拉开,从里面翻出一个通讯录来,翻到其中一页,递给马小波。马小波接过来,借着掠过车窗的灯光,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留家里电话。刘阿朵接过来,准备撕下一页给马小波写自己的地址,电车到站了。马小波说:“赶紧先下车,回头有事你找我就得了。”
刘阿朵在电车的报站声中匆匆下车了,她回头望望,招招手,走了。上来一个男人,坐在刘阿朵刚才的位子上,看了马小波一眼。马小波扭头看窗外,窗外,刘阿朵已经消融在斑斓的夜色里,仿佛从未曾出现过。
马小波想:“这是今天被夜色吞噬的第三个女人了。”这次,他的眼没看到,但心看到了。
电车再次开动了,马小波展开五指,理了理自己纷乱的头发和心绪。
邂逅刘阿朵,知道她生活得挺好,马小波有一些释然,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对她很愧疚,只不过深深地掩藏着,连自己都没发觉,或者一直在假装没发觉。马小波仿佛刚从一个梦里醒转,又想起了庄丽,猜想她是否已经回到了家里。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庄丽出门时没带手机——没有人接听,马小波只听到自己设置的录音:您好,主人不在家,有事请留言。
马小波侥幸地认为庄丽很可能已经睡下了,懒得接听他的电话。既然已经不再把她放在心上,她同样可以把他抛在脑后。
上了楼,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马小波突然想起,庄丽不但没带手机,而且没带钥匙。马小波不由出了一头冷汗,张望了一下楼梯口,但他没有跑下楼去,而是开了门,走了进去。走了大半夜的路,他需要在沙发上靠一靠,然后再尽一个做丈夫和亲人的责任:去寻找庄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