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万军中挂帅来(5)

黄花落,黄花开 作者:刘东黎


在巨大的压力下,袁世凯百口难辩,惶惶不可终日。这是他一生从未有过的难熬时光。

双眉紧锁、满脸阴云的张之洞推门而入。袁世凯迎上来,张之洞也不招呼,只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自己坐到一边。

信上写着:军机处奉摄政王代皇上谕。袁世凯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着将其开缺回籍养病。钦此。

袁世凯看后良久无言。半晌,他才叹口气说:“老中堂,这种事情有口难辩,没有一点办法。我其实早就知道,上面对自己有疑忌之意。六镇北洋新军能打仗,会打仗,不怕死,听指挥,自信在海内已是所向无敌,也难怪他们猜忌。我只想说一句:自己无德无能,不堪朝廷驱使,将来只怕要贻误国政。摄政王另选贤能,放臣回乡,臣永远感戴高天厚地之恩……”

他住口了,突然间觉得一切都了无意趣。

张之洞好言相劝。

“蔚廷,朝中亲贵,对我们这些办实事的人,总有疑忌之心,由来已非一日。众口铄金,自古皆然。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切不可因小失大,一时挫折,无须挂怀。”

袁世凯感动了。“老中堂,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其实,我也就是想多办点事。中国从甲午到如今十二年,先是闹政变,后来又闹拳匪,不但元气大伤,而且浪掷时光,我们落后人家太多了,一天当两天用,还怕来不及。所以我在北洋,只要力之所及,总是尽量多做,可老是有人以为我揽权,有野心。我一生遭遇无数风波,但不管如何困难,总有办法可以拿得出来,倒不至于一筹莫展。只是我总是遭人误解,皇上、甚至皇太后一直都对我有误会。我也不争辩,日久见人心,走着瞧好了……”

张之洞挥挥手。风浪虽大,消得也快,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朝廷还要倚重北洋一脉的力量。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袁世凯就会重新出山。他本来以为能拖还可以拖,因而一直想变中求存,想在分权中找到退路,没料想西太后走得那么快……

想到这里,他也面现凄惶之色。“蔚廷,你这一走,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袁世凯只好反过来安慰张之洞:“那是决不会有的事。中堂是几朝老臣,国家柱石,摄政王对中堂以师礼相待,而且眼下正在改良政务,全仗中堂主持大计,您可千万不要萌生退志……”

张之洞的面容愈发怆然。

“你不用劝我了。我大清便如一座宫殿,年深月久不加修缮,瓦片也烂了,梁柱也朽了,墙壁也裂了,地基也塌了。偏有这一帮天潢贵胄,还当自己是生在雍正、乾隆年间,却不知太平日子算是过去了。唉,我垂垂老矣,未来之事不想,既往之事不追,将来乱世里的英雄事业,全靠尔等操持了……”

说完,踱着方步就往外走。

这是两个晚清重臣的最后一次见面。当初袁世凯任直隶总督时,孤傲的张之洞倚老卖老,对袁世凯时有怠慢。袁世凯一直忍辱负重,恭顺地对待这个三朝老臣。后来,两人在推行新政、训练新军时配合日益默契,也有了很多共同语言。终于,张之洞算是从内心彻底接纳了这个晚辈,并且甚为倚重袁世凯。张之洞曾有诗云:“射虎斩蛟三害去,房谋杜断两心同。”意指与袁世凯的同心同德。这一番袁世凯遭贬,张之洞那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自然不可言喻。

夕阳西沉,暮色渐渐笼罩了北京城。在锡拉胡同的袁氏大宅内,晚饭即将开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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