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卡洛安的记忆,像是一颗忧郁的小石子,藏在心的角落里,荒芜了许久。我总是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然而,离开卡洛安六年之后的一个平常夜,当我走在上海繁华的淮海路上,混迹于夜色中的人群,却没有任何理由地想起了她。
六年前的一个九月,在威尼斯遇见了卡洛安。那个时候,一家电视传播公司投资拍摄的《漫游欧洲》,正以法国巴黎为起点,一路拍过来。我作为被邀请的主摄像,和组里几个成员除了采访,就是不停地拍摄。我主要负责风光素材的拍摄,很是辛苦。这和当初离开上海前想像中的工作加旅游相距甚远。
当时,我们是从米兰拍摄完毕赶到威尼斯的。结束在威尼斯的拍摄任务后,原计划直奔佛罗伦萨,后来因为佛罗伦萨有关方面没有联络好,因此,我们在威尼斯又滞留了一夜。
我们被安顿在远离圣马克广场一家很便宜的旅馆里。正是中午,每个人都因为有了多余的时间浏览这座闻名于世的水城而欢欣不已,立刻结伴出行。而我,固执地认为自己拥有一口还算过得去的英语,执意不与他们同行。
威尼斯到处都是水路,车辆只能停在城的外围,几百座桥连接着这座城市。没有汽车,也没有自行车,除了走路,只有坐船。我背着相机,挎着一个小包,从旅馆里出来,向圣马克广场走去。一条条运河和狭窄的小巷,让我迷失了三次。在这座水城,地图似乎没有什么用,我只能不停地问路。
在圣马克广场,经过弗劳瑞安咖啡馆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九月的威尼斯,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在这座水城最古老的咖啡馆,我遇见了卡洛安。在弗劳瑞安的门前,我的目光与独坐在红色丝绒椅子上的卡洛安交织在了一起。就像苏东坡留下“到苏州不游虎丘,乃为憾事”一样,那一刻,我为自己进弗劳瑞安咖啡馆制造的虚假理由是:应该进去喝杯什么——在这座城市最有名、最古老的咖啡馆里。然而,还没有听到心的回答,我的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几年以后,我在上海回忆起当日的这一切,才敢承认那个真正的理由:其实,一切都是因为卡洛安,那个来自法国南部小镇的年轻女子。
我点了一杯奥姆卜拉,一种威尼斯人都喜欢喝的酒,坐在离卡洛安不远的一张红色丝绒椅上。大理石质地的咖啡桌,光洁如镜。错落有致的红色丝绒椅,墙上的阿拉伯花饰,使整个弗劳瑞安咖啡馆充满了令人迷醉的古旧色彩。
除了身材高挑以外,卡洛安不是那种漂亮的法国女子。她那张年轻而又白皙的脸上,散落着几颗星光似的小雀斑。不知为什么,我立刻就想起《情人》里反复出现的那位站在湄公河畔的少女。卡洛安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绒长裙,像是一只蓝色的蝴蝶。在她起身向我走来的瞬间,我的心便迷离失所了。
卡洛安的英语带着很浓的法国口音,她走到我的面前,问我是否来自中国。与沿途碰到的那些常问我们是否来自日本的老外相比,这使我不由自主地向她微笑示意。
卡洛安在我的面前坐了下来,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她对我说,中国是一个令人神往的国度。我问她是否去过中国,她遗憾地摇了摇头。看到我手上端着的那杯奥姆卜拉,她有些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不点一杯咖啡?这里的咖啡更有名气。卡洛安说话时认真的表情,令我忍不住想笑。于是,我调侃道,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句话我是用中文说的,卡洛安一脸的莫名其妙,表情却可爱极了。她不停地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把这句话很妥帖地翻译给她,只好大笑。然后,我端起手中的那杯奥姆卜拉,在她的眼前晃了一下,对她说,因为,这很像我故乡绍兴的黄酒,酒的颜色让我觉得很亲切。卡洛安对我这个随口说说的理由似懂非懂。然后,她很认真地对我说,噢——你大概想家了。我笑而不语。
我问卡洛安,你知道中国的什么呢?我听说在中国,花间飞舞的蝴蝶是一个男人和女人变的,对吗?卡洛安突然问我。我笑了。我知道,卡洛安所说的就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了。我说,是呵。不过,那只是一个凄美的传说而已。然后,我开始给她讲梁祝化蝶的故事。我尽可能把意思表达得很简洁,卡洛安依然听得入迷,嘴里不停地说,太美了,太美了。我一边说着这些,一边用眼睛盯着卡洛安那张年轻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