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见。”
“那么一定是没有开门。你几点钟进来住院的,上午吗下午?”
“下午,大概一点钟光景吧。”我回答。
“你什么病,割盲肠吗?”
“不是,是割胆囊。”
“这种病倒没听见讲过。是大手术吧?”
“其实也普通。开起刀来,多半算大手术。”我停了一下,才答道。
“我是医眼睛,又说扁桃腺发炎,现在差不多全好罗。你开刀,不晓得是半身麻醉还是全部麻醉?我倒奇怪,割掉胆囊,人会不会变得胆小?”他不停地眨着眼睛说。
我不愿意别人向我提起开刀的话,我有点儿害怕。他这几句带玩笑的话听来,更叫人耽心。我只短短地回答一句,“不晓得。”就站起来,准备走了。
“啊,还没有请教贵姓?我姓沈,三点水的沈。”他好像害怕我马上走出门去,连忙用话来留住我。
“久仰,久仰。敝姓陆。”我从没有对人说过这种客套话。这次却很自然地说了出来,我是存心讽刺他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地打扰我呢?我逃出门外去了。
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朗了。灰云已经褪去大半,让蓝空露出脸来。阳光照在树梢,我立在树下,仰头一望,觉得眼睛非常舒适,我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我不过在病室里躺了半天工夫,却仿佛和这样清新的空气分别了几个月似的。
我在大树四周踱了一会。我还不觉得怎么累。我又立在树下,望着开刀房,因为那间屋子的门打开了,一个护士从里面出来,随手关上门,转到后面去了。门仍然关得紧紧的,我什么也看不见。护士的白衣刚刚隐去,从屋后又转出一个女人来。她也穿白衣服,但那是外套似的大夫的工作衣,她没有扣上纽扣,让衣服敞开,当胸露出浅灰色的旗袍。
我第一眼就看出她是杨大夫。身子结实,不算矮,胸部发达,她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颇像一个豪爽的男人,不同的是她的胸部随着她的身子微微颤摇着。
她向着我走来。她走到我的身边了。我还以为她不会认识我,我没有打算招呼她。可是她却对我微笑,大大方方地问了一句:“怎么,你起来了?”
“病室里空气不大好,我出来走走。”我带笑答道。
她站在我面前,两只大眼略带注意地望着我,温和地说:“早晨出来散散步也好,不过不要走多罗。昨晚上睡得好吧?”
“睡得好。可是天没有亮就给人喊醒了。我觉得病人不必起得这么早。应该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这是医院里的规矩。其实病人整天躺在床上,随时都可以睡的。而且晚上查过病房就是睡眠时间,不会睡眠不够。”她笑着反驳道。她正要转身走开,我连忙用话留住她。
“杨大夫,你看我开刀不会有危险吧?”我问道,这个疑问并不是我当场随便找来,它先前还烦扰过我的心。
“不会,不会!”她说着把头用力摇了两摇,她那堆浓发在我的眼前晃了两晃。“上个月我们还医好一个,就是冯大夫开的刀。不会有危险的。你不要怕。”
“我不怕,我不怕。”我说着偷偷地望着她那对黑黑的、和善的大眼睛,我的疑虑被她的话一下子消除了。她不像是会说假话的,并且看相貌,她是一个直爽的人。
“明天星期六,你可以照X光,”她又说,“下星期就可以开刀。你早点进去吧。记住不要多动啊!”她笑着对我微微点一下头就走了。
我觉得心里很轻松,看了看地上摊开的阳光,又仰起头吸入了一大口空气,我也离开了这棵大树,我回到病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