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石阶,跨进门槛。靠着两边柱头放得有脸盆架,我便走到右边一个脸盆架前面洗了手。我回到第五号病床去。我经过第十一床的时候,我看了那个病人一眼。他正睡得昏昏沉沉的,头偏向右边,下巴靠着肩头,眼睛闭着,嘴半张开,急促地在吐气。一张圆圆脸,紫红的脸色,一脸健康相,完全不像一个病人。
我的床已经铺好了,干净,整齐。我很满意。便脱去外面衣服,钻进被里去了。
胡小姐和一个戴眼镜的小姐正在铺第六号病床。那个小姐大概是广东人,讲不好普通话。她对第六床说:“你大小便要当心。你又把被单弄脏啦。你懂不懂我的话?”
“我不方便呀!”第六床着急地说。他的脸色一直是红黄的,但是他的眼角却显得更往上竖了。
“你讲什么?”那个戴眼镜的护士向他略略埋下头,问道。
“我说我不方便呀!”第六床显得更着急了,他伸出他那只光着的右膀。站在他右边的胡小姐连忙说“不要动”!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刚刚叠好的被单又弄乱了。他把膀子从肘拐弯曲着,在脸上晃了两下,他用力说:“我一只手不方便呀!”
“手放回去!”胡小姐说,她拿着他的膀子放回到被里去了,然后又把被单拉平。
“不要再动啦,你再动,我就不管了。”胡小姐教训似地说。
“我晓得。”第六床短短地答道。
两个护士抱着换下来的旧被单,拿着刷子等等走开了。我听见那个戴眼镜的护士问胡小姐:“他是哪里的人?讲话好难懂!”
“他是浙江人。不过你的话也不大好懂。”胡小姐笑答道。
“张小姐讲的是广东官话,毛闷台(没问题)啊!”第九床插进来,开玩笑地说。两个护士也笑了。
“洪文全,你少调皮啊,等会儿打起针来,你又要叫苦的。”胡小姐转过头装出威胁的样子说。
“不叫,不叫,”第九床故意点头陪笑道。他好像还要讲话,但是忽然叫出了一声“哎呀”!便伸出手去摸头。
“哪样?哪样?”胡小姐连忙回转身跑到他面前去,吃惊地问。一只麻雀“扑——”的一声从第九床的头上飞到窗外去了。
第九床取下手来,一手的脏东西。“岂有此理!偏偏屙到我头上。”他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他跳下床来侧着身子在方木柜里拿草纸。
“这是报应,洪文全,你以后还调皮嘛。”胡小姐高兴地笑道。
“在第四病室住久了,不调皮也学会调皮了。”第九床接嘴说。好几个病人都忍不住笑了。
胡小姐已经转身走了,听见这句话,又回来对第九床说:“洪文全,你不要这样说。讲老实话,这个医院就是第四病室里讲话可以随便点。汪小姐人很平和,脾气是很好的,只要吵得不太厉害,她不会来干涉……”
“是,是,我知道。”第九床要笑不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