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2)

起死回生 作者:卢苏宁


程锐和王大义下车,提着一盏应急灯来到一栋筒子楼前,筒子楼的窗口灯光十分昏暗。程锐满怀深情地看着面前的这座四层楼说:“三十年前我家就住在这栋楼里。”

程锐和王大义走进筒子楼,楼道里黑洞洞的,只有门缝里透出些许微弱的光线。借着应急灯的光柱,看见楼道内杂七杂八摆满了蜂窝煤和劈柴,显得十分仄窄。程锐顺着楼梯来到二楼,灯光下,门上模糊地显现出209的门牌号,程锐深情地用手摸了摸,才敲门。

郎三摸黑躺在炕上。程锐单衣试雪为领导解围的事,他虽然没在场,但是他从工人那里听说后,内心被深深地震撼了。

听见敲门声,郎三的妻子过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两个男人,她不认识。

程锐问:“是嫂子吧?我和王书记来看看三哥。”

听见程锐说话的声音,郎三一骨碌爬起来,因为动作过猛,压痛了胳膊上的伤口,他咬着牙,趿拉上鞋就往外屋跑。看见程锐站在门口,俩人相视一笑。

王大义看着郎三胳膊上的绷带,关切地询问郎三的伤势:“我去医院,他们说你回家了,怎么样?”

郎三说:“好多了,明天我就出院。”

程锐说:“小心别感染了。”

郎三说:“没那么娇贵。”

程锐说:“那天我看见你满脸赤红瘫坐在阀门下面,我以为你不完也得残。三哥,你救了我!”程锐环视了一下室内,和三十年前几乎没什么两样,陈设更加破旧不堪。靠墙的桌子上点着一盏油灯,一缕长长的黑烟袅袅上升着。看着郎三寒酸的家,程锐感叹道:“这座筒子楼50年代是单身职工宿舍,单身职工都结了婚,生了孩子,现在都有孙子了,一家人还挤在一起。”墙上的老照片映入了程锐的眼帘,他走了过去。相框里有郎三一家的全家福照片,旁边有一张程锐父亲、赵君亮父亲和郎三父亲的合影,还有一张郎三、赵君亮和程锐三个孩子的合影。程锐

在照片前驻足很久。郎三的妻子搬来两把椅子让程锐和王大义坐。程锐走到水缸旁,看见里面已经结冰了,他捞出一小块冰,在嘴里咬得咯嘣咯嘣直响,心寒如冰。

郎三的妻子说:“停电、停水、停暖,屋里一点热乎气都没有,下半夜常常被冻醒。”

王大义看见桌上油灯旁边放着一盏充电应急灯,问:“怎么不点应急灯?”

郎三说:“应急灯留着给儿子晚上复习功课用,白天我拿到车间充上电,晚上给他看书用。”

此情此景让程锐感到十分难过,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这时楼里传来了哭声。

王大义问:“谁家在哭?”

郎三说:“我们楼里老薛家的闺女让人强奸了。”

程锐问:“怎么回事?”

郎三说:“老薛的女儿上高中,晚自习回来,路上黑,遇到坏人了。这些年工厂败了,穷则生盗,整个厂区社会治安很乱。”

王大义问:“破案了吗?”

郎三说:“生活区没有电,晚上漆黑一片,当时什么也看不清,有的孩子吓得都不敢去上晚自习。”

这时传来敲门声,门开了,程锐看见走廊里站着好多人,有的手里举着蜡烛,有的拿着应急灯。老人、孩子、中年人、青年人,黑压压一片,全是楼上楼下的老邻居。

“小刚子回来啦!”老邻居刘婶向他打着招呼。

程锐忙从屋内走出来,给筒子楼的住户们深深鞠了一躬:“各位师傅,大叔,大婶,刚子有礼了,大家受苦啦!”

老李师傅问:“刚子,听说厂子今年要破产,是真的吗?”

程锐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大家希望咱们干了一辈子的厂子破产吗?”

王阿姨说:“厂子黄了,我们这些人在这山沟里能干啥?就是卖冰棍儿也得有人买啊!不能黄啊!”

程锐说:“王阿姨说得对,我们厂不能黄!”

刘婶说,“刚子,先把电给大伙解决了吧,这老的老,小的小,没有电,日子难过啊!”

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扯着妈妈的衣襟,露出一双怯生生的眼睛,小声说,“厂长伯伯,我想看电视。”

程锐觉得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平静了一下说:“各位师傅,请大家放心,我保证一定尽快解决大家的困难……”

走廊内一双双期盼的眼睛齐刷刷地向投向程锐,虽然走廊内的光线昏暗,程锐还是感受到了那一份份渴望的心情。

从筒子楼出来,程锐难过得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十几年前188厂是人人羡慕的好单位,厂里的职工为工厂而自豪,外面的姑娘以嫁到188厂为荣耀。没想到不到七年的时间就败落到了这种程度。188厂可以算得上是计划经济大型国企的范本,不仅有生产车间、附属配套企业,还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医院、商店、环卫、房屋建筑维修、运输车队、俱乐部等几十个生产、生活部门,社会负担超重,不改革就不能适应市场竞争的要求,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改革和经济转型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程锐感到心酸。

王大义说:“我们到学校去看看吧。”

两个人提着应急灯,沿着雪光映衬下的小路,向厂中学走。188厂附属中学坐落在磨盘山山脚下,一幢四层高的大楼掩映在一片黑暗中。只有二楼的几间教室透出几许微弱的光线,在无边的黑暗中显得是那么孤助无力。

校长领着程锐、王大义,一边向教室走,一边介绍着情况:“因为停电,高一、高二的学生不上晚自习了,上晚自习的都是高三的学生,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厂中学的大学录取率在全市一直名列前茅,几乎每年都有学生考入北大、清华这样的名校……”

两个人跟着校长走进学校教学楼走廊,从一间间教室门口走过。程锐和王大义都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教室里,每一张课桌角上都燃着一支蜡烛,孩子们身穿厚厚的冬装,在烛光下静静地看书,如同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程锐和王大义沿着走廊从一间间教室的窗口、门口走过,教室里只有笔尖划在纸上的沙沙声和轻微的翻书声,声音很轻,程锐却分明听见了一种撕裂的声音,让他感到十分心痛。

两个人从学校出来,发现校门口站着许多学生家长,有的推着自行车,有的打着手电筒。

王大义问:“门口怎么这么多人?”

校长说:“都是学生家长。”

王大义问:“高中生还让家长接?”

校长说:“厂区黑,没有灯,上个星期一个女生下晚自习回家,路上被坏人强奸了。学生家长不放心,这段时间许多家长都来学校门口接孩子。”

看见厂长、书记从学校出来,学生家长们立即围过来反映情况。

程锐一腔热血地对大家说:“咱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为什么?因为孩子是未来,是希望!看着孩子们点着蜡烛上课,看着各位家长们为孩子担心,我这个厂长感到可耻!我都没脸站在大家面前!我……”程锐两手空空一时拿不出什么办法来解决眼前的困境,他说,“我就是头拱地,也得把电拱出来!请大家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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