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慈寿宫和玉宸宫之间很近,再加上太后兴致极好,这一日竟是弃了车辇,只是打了华盖,在崔夙和田菁的陪伴下一路步行,引来了无数人的探头探脑。只是,这些人就算胆子再大,也只敢远远张望着,还有不少人回宫去通知自家主子。
崔夙见状不禁心中冷笑,既然是玉宸宫作为地主,敢来的人只怕有限。
脚下踩着松软的雪,呼吸着那腊梅阵阵的清香,太后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转过了头,“人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入冬连场大雪,来年开春正好耕种,可不是农人的喜气?”
崔夙闻言微微一怔,见太后甩开了一旁搀扶她的两个宫女,连忙上前一步,顺势搀起了太后的胳膊。那姿势却不同于寻常宫女的谨小慎微,而带了几分晚辈的亲昵。果然,太后颇为享受这种乐趣,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太后说的是,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今年入冬接连几场大雪,我这一次出宫上香,却听说京城里不少房子都被雪压塌了。那一日云祥禅寺又是舍粥,又是散衣服,来了不少无衣无食的人,往年是决计没有那么多的。”
“这么大的事情,哀家居然不知道!”太后眉头一挑,不满之色溢于言表,“若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地方更显而易见了。夙儿提醒得好,明日早朝,哀家必定会过问此事。”
太后说了过问,崔夙遂不再多啰嗦,此时,田菁见太后步履蹒跚,便也上来搀扶。有两人一左一右地护持着,一段路竟是走得极快,一晃眼工夫就到了玉宸宫。
由于早得到了吩咐,所以玉宸宫上下并不忙乱,而后殿莲花池水阁中的桌子上,几十个小瓷碟摆了一应果点,每个碟子中只有两三个果子或是蜜饯,看上去五颜六色极为喜气。而一旁的铜壶中,已经温热了一壶酒,沈贵正在小心翼翼地照看着。除了田菁和太后带来的几个女官和大太监之外,再无半个闲人。
虽说外面冰天雪地,但是,水阁中烧着炭火,又有温热的酒暖胃。用了几个果子之后,太后越发笑意盈盈。莲花池边的几株腊梅已经开了,虽不及后庭的梅花开得红艳,但那枝头的星星点点馨黄,依旧分外惹眼,更不用说那一丝丝沁人心脾的清香了。
“还是夙儿你这里自在,又干净又通透,还没有外人烦心!”
“太后成日劳心劳力,自然觉得这里清静。”崔夙令沈贵又往太后面前满满斟了一杯,又将自己的酒盏斟满,便举杯笑道,“我再敬太后一杯,唯愿天下百姓在太后治下尽得太平喜乐,举国上下丰衣足食!”
听得如此祝词,又见崔夙仰头一饮而尽,太后顿时大悦,举杯满饮之后便笑道:“这合宫之中,便只有你最知道哀家的心思。别人只知道祝哀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哪里想得到天下黎民?好,好!”
三四杯下肚,又被崔夙这话一激,太后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负手临水而立,目光中流露出几许深远。一阵寒风吹过,她的身子却纹丝不动,看不出半点暮年之色。
“先帝晚年一直身体欠佳,都是哀家协助他打理政务,原想着等到几个小辈长进之后,便能够分担一二,谁知道他们竟如此不争气!一个因为女人而闹得天下不宁,一个只知道享乐而废了朝政,就是如今皇帝,也只是专心于书画,玩物丧志,不肖于先帝远矣!都道是哀家握权不放,可是,前头两个在位的时候,哀家何曾没有放权,结果怎样?朝中一道政令,苦的便是天下百姓!上梁不正下梁歪,倘使连天子也行事不正,底下的官员又会如何?”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太后发出如此感慨,但崔夙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激荡,脸上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许钦佩。也许这席话中半真半假,但是,其中那雄心壮志却是确凿无疑的。怪不得那许多大臣全都拜伏于太后气度,怪不得那无数将士都甘听太后驱策。世上之事,名正言顺固然能得人服膺,而高于人上的气度却更能得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