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

“路易，你现在又变心了。”西蒙纳悲哀地对我说。

我不开口。

她说得不错，柔曼娜不肯放我，她又把我拖过去了。

“路易，难道你还舍不得那个丑女人？”柔曼娜时常当着许多人对我这样说。她又把“丑女人”的故事讲给她的同伴听。虽然全是捏造的话，但是我听起来好像就是真的一样。我心里很难受，我觉得在人面前丢了脸。

柔曼娜一面用她的美丽引诱我，一面又捏造西蒙纳的故事羞辱我。她的这个手段终于把我征服了。这一次是完全征服了。

九月十日

西蒙纳似乎知道有一个悲惨的命运会落到她的身上。她没法抵抗，只有顺受地、战栗地等着它来。这几天她不大说话，也不常露出笑容，就是笑的时候，也只是苦笑，惨笑。

至于我呢，我知道自己的心思，我知道我在骗她，我没有勇气对她多说话。但是我觉得从她的举动上看来，她这几天爱我爱得更厉害，而且更害怕会失掉我。

但是我只想用一个巧妙的方法永远撇开她。

九月十八日

“路易，你就忍心这样抛弃我吗？”西蒙纳哭着对我说。

“你怎么会有这种心思？我不是爱着你吗？”我红着脸强辩。

“你难道这个时候还不肯对我说真话？……我知道你明天就要搬家了！”她哭得更加厉害了。

我被她揭穿了真相，有点恼羞成怒了。我赌气说：“我搬家，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走到我的椅子跟前，跪下去，仰起头望着我的脸，哀求地说：“路易，请你把地址告诉我，我要跟你去，做一个奴隶也可以。只求你不要抛弃我。你的爱就是我的生命。……没有它，我就会死。”

门上起了叩声。

“进来。”我大声说，一面推开西蒙纳，要她站起来。

来的是柔曼娜，她看见西蒙纳跪在地上哭，便冷笑道：

“你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吗？我知道你舍不得她。”

我想站起来，可是西蒙纳抱紧了我的腿不放。她哭道：“不要抛弃我，路易，亲爱的，不要抛弃我！”

“路易，现在应该由你自己决定了。在我跟她的中间你究竟要谁？快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柔曼娜做出坚决的样子对我说，一面褪下大衣露出她那丰腆、雪白的肩膀。她看见我还在迟疑，便对我笑了笑，说：“你既然舍不得这个丑女人，我只好走了，从此什么都完了。再见！”她掉转身子去开门。

“柔曼娜！”我连忙叫起来。

“什么？”柔曼娜掉过头带笑地问，用她那带诱惑性的眼睛望着我。

我要奔过去，但是西蒙纳死死地抱住我的腿。我急了，一脚踢开西蒙纳，把她踢倒在地上，终于说出了我早就想好却始终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去罢，我不要再看见你！”

我跑到柔曼娜面前，一把抱着她。她故意做出大的响声，接连地亲我的嘴唇。

西蒙纳止了哭，站起来，大衣也不穿，急急地打开门，跑出去了。

她到什么地方去呢？在这样的夜里。

我的头昏了。

柔曼娜坐了一会儿才回去。她要我送她，但是我谢绝了，因为我还想着西蒙纳。

柔曼娜去了。我孤零零地留在屋子里。西蒙纳的大衣躺在床上，突然地映入了我的眼睛。她大概不会回来了。我想起她平日对我的好处，觉得今晚上很对不起她。我走到床前，把她的大衣轻轻地摩了一阵，然后拿起它挂到衣橱里去。从大衣袋里落下来一张纸。我无精打采地把它拾了起来。原来是一封短短的信：

姐姐，亲爱的好姐姐：

好几天不接你的信了。我们大家都很念你。快写信来。婶母说等我的病好了就带我到巴黎去看你。你说你有了姐夫，你把他形容得那么好。你说他怎样爱你，怎样体贴你。你说你同他在一起生活得多么幸福。我们都高兴。婶母尤其高兴，她说今年圣诞节要请他到我们乡下来。我的病快好了，你不要挂念。我们都跟你接吻，也跟他接吻。我们都爱你，也爱你所爱的人。我们诚心地祝福你们两个。

你的小弟弟杰克

我狂吻这张信笺，然后拿起帽子开了门出去。

我走到静卧在冷月下的街上，我的脑子突然清醒了。我到哪里去？我去什么地方找她？在这样大的巴黎城里！……

在我的眼前现出了一幅图画：赛纳河的清波在月光下发亮，把一具女人的浮尸缓缓地送往下流。

“没有你的爱，我就会死。”她的话在我的耳边响起来。

我拼命向赛纳河岸跑去。我跑到了河边。我沿着石头栏杆飞奔。我一路上唤她的名字。我听不见一声回应。两个人跟着我跑。警察要拦住我，向我问话。我到处寻找西蒙纳的影子。

我终于找到了她！她靠在冰冷的石栏杆上，头发散乱，衣裙、袜子、鞋子全湿了。她不动，不看我，也不说话。我扑过去，跪倒在她的面前，两只手紧紧抱住她那双湿淋淋的腿。我哭着唤她，求她的宽恕，求她跟着我回家去。我答应今后永远同她厮守在一起，共同创造新的生活。

19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