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春(12)

四季随笔 作者:(英)乔治·吉辛


有两件事必须记住。无论文学上的商业活动多么可观,就其本身看来,相对而言还是不够的。其次,文学活动决非是一个永恒不变的证明——证明标志着真正的文明人的精神状态。

我们对每周出版一期的“文学报刊”姑且不论,看看每天早晚出版的报纸,你即可了解到事情的真正意义。读读日报吧——三便士一份或半便士一份的——想想它都留下了什么印象。或许有几本书被“得到短评”了,假定这样的“短评”无论如何是值得注意的,你再把它所占用的版面,与人们生活中对于物质上的兴趣所占用的版面相比,你就可以衡量一下在知识上所作的努力,对于普通人究竟有多重要。那些读书的公众——就读书这个词值得考虑的任何意义而言——是非常非常少的;即使明天印刷图书的工作统统停止了,并不会感到有任何欠缺的公众大有人在。有关学术著作的广告虽然颇让人受到鼓舞,但事实上它们也只是面对少数几千人而已,这些人分布在整个讲英语的世界里。许多很有价值的书缓慢地销上几百册。有一些男女,将买严肃文学作品看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还习惯去公共图书馆里——总之他们把这视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事——假如把大英帝国各个地方这样的人都集中起来,他们如果不能舒舒服服地待在阿尔贝特大厅里,那我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但即便如此,难道这不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吗?——即我们的时代在向着文明的特性发展,这正如从热爱知识的东西上所表现出来的。关于知识与情感方面的著作,以前什么时候传播得这么广泛过?少数真正富有才智的人,不是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吗?难道他们不是实实在在地引领着前进的路,无论大众多么缓慢、散乱地跟在后面?

我是乐意相信这一点的。当令人忧郁的证据强加到我身上时,我常对自己说:想想理性的人经常出现的情形吧,想想他多么辛勤地把光明散布到各处,既然人类已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努力又怎能被盲目粗野的力量压倒?是呀,是呀。不过这个我亲切地视为有理性的人——他既自己受到启迪,又给人以启迪——这个我紧随其后的创造者、研究者、演讲者或勤学的绅士,他总是代表着正义、和平、美好的举止与纯洁的生活吗?总是代表着走向真正文明的所有事物吗?这是一种带有书生气想法的错误推理。经验从各个方面都证明,即便旺盛的精神生活也只是人的一个方面,而他的另一方面在道德上却是尚未开化的。一个人可能是杰出的考古学家,但他对人类的理想却会毫无共鸣。历史学家、传记作家甚至诗人,也有可能是货币市场的赌徒,社会上拍马屁的人,大喊大叫的沙文主义者,或者是肆无忌惮的幕后操纵者。至于“科学的领路者们”,哪一个乐观者敢于声明他们站在高尚的美德一边呢?假如人们必须这样来看待那些站出来,并声称自己就是给人指导与鼓舞的人,那么只是倾听的人又如何呢?读者大众——啊,读者大众!一个审慎的统计学家不会贸然说,那些实际上阅读了优秀图书的人,二十人中只有一人与其作者怀有共鸣。这些装帧漂亮、高雅可喜的丛书,似乎得到人们广泛的赞同,但你以为它们保证会受到所有买者真正的赏识吗?记住,有些人买书是为赶时髦,欺骗邻居,或甚至是为了取悦自己。想想那些希望赠送廉价礼物的人,那些只是喜欢书的外表的人。最重要的是不要忘了忙碌的大众,他们的热情并非取决于知识和信念;他们是一大群半受教育者,是我们这个时代富有特性、充满危险的人。他们确实买了大量的书。在这些人当中,只有少数人的大脑和良知才证明他们应该有那种热情,假如我对他们不予承认,苍天也不容忍。对于这样的人——一万人中有十个——给予一切帮助和兄弟般的安慰吧!可是许多油腔滑调的人呢,那些装腔作势、连书名和作者名都读不正确的人,那些带着浓重的鼻音把韵律给抹杀的人,那些多出六便士将未切的书页糟蹋的人,还有随时给书商计算折扣的人——从他们当中,我能看到未来一个世纪的希望吗?

我得知他们教育欠缺的状况将会得到改善。我们正处在过渡阶段,一边是情况不佳的旧时代,只有少数人才享有做学问的特权;一边是幸福的未来,所有人都将自由地接受教育。这一论点是不幸的,因为教育是一种只有少数人才能获得的东西,不管你怎么教育,只有少部分人才会从你极大的热情中获益。期望在贫瘠的土地上得到丰收是徒劳的,凡人终究是凡人:假如他越来越意识到了权力,假如他要发出自己的声音,自作主张,假如他手中掌握了国家所有的物质资源,唉,你就会遇到目前这种状况——它以其不受欢迎的精神力量,隐隐地威胁着每个受到祝福或诅咒的英国人。

二十三

每天早晨我醒来,我都感谢上天给了我安宁。这便是我的祈祷。我记得在伦敦的日子里,自己会在睡眠中被撞击声、叮当声、咆哮声和尖叫声惊醒,而我又有了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憎恨周围的生活。木头和金属发出的噪音,车轮的辘辘声,各种工具的敲打,刺耳的铃声——所有这些够糟糕的了,而更糟糕的还是有人大喊大叫的声音。在这个世上,最使我气愤的莫过于某个傻瓜欢笑时发出的吼叫或尖叫,最使我憎恨的莫过于有人大怒时又喊又闹。如果可能,除了几个可亲的人外,我决不愿再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在这儿,无论我或早或迟醒来,我都置身于舒适的宁静之中。偶尔路上会传来马蹄富有节奏的嘚嘚声;也许有一只狗从邻居的农场里发出吠叫;或者一列火车从埃克斯的另一边远远地传来轻柔、低沉的声音。不过,这些几乎就是我不得不听到的了。一天中任何时候传来的声音都极为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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