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曼迪自助餐厅一侧悠然望去,就是布罗德斯泰尔斯海滩。杰茜告诉我,布罗德斯泰尔斯是一个海边小镇,老人们爱到这里终老,而学生们则来此地学习英语。我们费力地打开车门,来自北海的狂风在四周打旋。海滨几乎空无一人,只剩下一位勇敢而愚蠢的男人,正被一条德国种的短毛猎犬拖着行走,在与狂风的抗争中,他纤细的白发凌乱不堪。我打量着到处是鹅卵石的海滩,看到它的边缘尽是海草和早潮退去后的残骸。这景象和波涛汹涌的英吉利海峡很相称,海峡的浪头“朝天空抹上印象派的浓墨”,我大声描绘着。杰茜则告诫我别再卖弄了。
远处,在海的尽头,就是法国。
曼迪出售“99便士的全套英式早餐”,我们连着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便像飞奔的马儿一样冲进餐厅大门,把飓风席卷的布罗德斯泰尔斯抛在了身后。一位年轻的女招待坐在付款台后面,她长着突起的鸟喙形嘴巴,披着又长又细的头发。见我们裹着冰冷的寒风走进舒适的餐厅,她皱起了眉头。我们显然是当日的第一批客人,当我们点全套早餐时,她几乎是跺着脚走进了厨房。
“因为我们是黑人,”我嘀咕着,“瞧,你一走出大城市,就会碰到这样的事。”
她嘲弄地瞥了我一眼,接着也嘀咕道,“你可以这么想,也可以认为她就是一头忧伤的母牛,对谁都一个样。就看你怎么想了,偏执狂·威廉姆斯先生。”
我已经习惯杰茜的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讥讽。
我们面对面坐下,面前摊着早餐。我要了橘子汁,她点了PG绿茶①,每当她开口说话时,就有一股辛辣的气味飘过来。我好多年没吃这么油腻的东西了,因为我早餐只吃水果和牛奶什锦,那样对大脑和肠胃有好处。我看着杰茜用叉子将油汪汪的咸肉片折起来,又铲起湿湿的黑香肠,戳来一片油炸番茄,以及几颗烘豆和炸蘑菇,接着,把所有东西都浸在尚能流动的蛋黄里,然后又放进一摊番茄酱里,往上面加一些炸面包,最后将它们塞进自己的嘴巴。她下巴上则残留着一些痕迹,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早餐吃了点什么。
我倚身过去,用自己的餐巾将它擦干净,这时我发现自己似乎找到了想要关心的人。
她点头表示感谢,仍然咀嚼着,又多喝了点茶,漱洗着口里像硬糖一样混杂成块的食物,要将它冲下去;接着她又长长地呼了口气,气流颤动着,对此她无尴尬。我看着她捡起最后一片面包,将它卷成手指状,将盘子擦干净,然后塞进嘴巴。她的视线又转向我的盘子,盘子里的刀叉成直角交叉着。我把盘子向她推过去,对她眨着眼睛,觉得自己又开始散发出超自然的魅力了。她嘲笑道,“什么?吃剩的?给我?你以为我是谁?”接着就拿起我盘子里凌乱摆放的蘑菇,一边吧唧吧唧地吮着手指。
我还从未遇见过如此自然率性的女子。
我又想到了父亲。他准会讨厌杰茜的。
就凭这一点我就很想开车带她去格莱特纳格林或是拉斯维加斯。
自我开始约会以来,常常会想象姑娘们见到我父母的情景。不,更糟糕,我还会想到父亲的结婚致词。他穿着最好的波顿西装,家乡的亲戚们则穿着廉价的衣服,都是最近时尚的仿冒品,五彩的纸屑、超市买来的香槟酒、老妈制作的满溢着胆固醇的结婚蛋糕,诸如此类的一切。我能受得了吗?如果不行,就接着约会。我觉得很难取悦老妈。她打心眼里认为没人配得上她儿子,不过她从来不说反对意见。
要较真的话,我认为没有一个女孩能与她相比。
我父亲总想弄清楚这些姑娘他是否能看得上。我倒是担心,在他连珠炮似的向着信任他的那些个被接见者提出令人心怯的问题后,他还能有什么样的评价?和那些温顺、文雅、漂亮的(也就是白人姑娘,或者,就算是黑人,也得是肤色较浅的),职业安全的(即不会对儿子形成竞争的,如会计、教师、私人助理等),出身高贵的(你读的是什么学校?不,是哪所小学?),穿着保守、刻板乏味、健康愚钝的姑娘约会,确实会更加轻松一些。我想,这样倒和我很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