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奥纳多，”她温柔而又严肃地说，“难道不可能吗？”

里奥纳多不仅自负、自私，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接受过什么出格的教育。在伊顿和克赖斯特的生活教会了他很多东西，让他学聪明的同时又显得愚昧无比，但是他却一直坚信人们的行为举止应当如传统习俗要求的那般准确得体。他从未见过有哪位女性敢于冲破传统的教条，主动跟男人示爱。他的愚昧无知让他犯了个残酷的错误。他努力想要不着痕迹地转移这个话题，于是答复道：“别开玩笑了！你已经压迫我够久了！”言语中的轻率和讽刺给了史蒂夫沉痛的一击。她的脸一瞬间变得像鬼一样惨白，随即浑身血脉贲张，恼怒得脸红脖子粗。这不是害羞，这是愤怒。里奥纳多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继续揶揄道：“对！你总是想把别人都改造成你想要的模样。史蒂夫，哪个有幸能娶到你的人，这辈子可有得受啰！”她听出了他言语中尖锐的嘲讽，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她就产生了一种排斥心理。人们对于反对派总是会本能地起身反抗，这是再自然不过的。在达成自己的意愿过程中她遗忘了自己的女性特征；这才是引导男人顺着自己走的取胜之道，她知道该怎样回答了。要是里奥纳多·埃弗拉是故意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那些他做得真是再好不过了。史蒂夫听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时，也不禁吓了一跳：“我会是一个好妻子，里奥纳多！我想，我所爱、所敬重的丈夫不会因为娶了我而感到不幸！”这是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尽管她刻意放低了语调，轻柔、温婉地说出的这番话对于她来说却不异于平地里一声惊雷。她像是失了控。血涌上了她的额头，她只能靠在椅子扶手上，好像不那么做她就会跌倒。

等待里奥纳多开口的时间相当漫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她似乎都没有勇气再等下去了，却又惊喜地听到他说：“你可真够聪明，史蒂夫！”

“这话什么意思？”她问，用了很大力气才挤出这句话。

“你可以承诺爱和敬重，但是却绝口不提顺从。”

说话时里奥纳多又懒懒地伸开四肢躺倒在地上，并且因自己说了个这么好笑的笑话而扬扬得意，也不管这笑话有多么拙劣。史蒂夫定定地看着他，渐渐愤怒起来——这是种无能为力的愤怒，结果还是因钦佩而忍了。女人自己选择丈夫，这是远古时代的诅咒；有教养的英国淑女，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着残酷的冷漠和礼节。那些会尊敬、崇拜自己妻子的男人，就算只有那么一秒，都会摈弃那些所谓的传统习俗。

在这个夏日的清晨，里奥纳多·埃弗拉懒懒地躺在草地上，不可否认这幅景象真是赏心悦目。高挑、笔挺、四肢发达，这是个典型的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绅士，他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长得恰到好处，拼凑出了一副完美的体态。

史蒂夫注视着她，先前一直折磨着她的焦虑和委屈一扫而光。她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跟她不同，当然也要采用不同于以往的方式来对待，这个信念让她接下来的举动变得自然而紧要。或许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不能用惯常的眼光去看待每一个人，她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人们应当对自己所爱的男人宽容一点！”

史蒂夫身体里的容忍精神一旦开始起作用，她便立即感觉到了它所带来的效果。她思路愈加清晰了，也更轻松地继续了她的任务。眼下看来，这就是一项任务，一个能达成她心愿的方式。

“里奥纳多，请你认真地告诉我，为什么你认为我叫你来这儿是给你添了麻烦？”

“只是感觉，史蒂夫，我也说不上来。”

“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我这么严肃地跟你讲话，你却这样懒洋洋地躺着！”话虽说得酸酸的，但史蒂夫的语气却很温柔很友善，如此熟悉如此自然，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意。里奥纳多懒懒地斜了她一眼：“我就喜欢这样躺着。”

“但是你就不能猜猜我要说什么吗？”

“我猜不到。这天气太热了，我连口水都没得喝。”

“这一切都可以改变的！”他又懒洋洋地抬起眼睑：“可以改变！那为什么不？”

“因为，里奥纳多，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很好。接着说下去！催催那些偷工减料的建筑商！”

史蒂夫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这些话蕴涵着很深的潜台词，尽管语调里还少了些温情，但是这真是个好兆头。她无法立马接受，她决定先让自己冷静一下。在她还未从过分的欣喜中缓过神来时只听见他又说：“我希望在你丈夫过来之前你最好先跟我打声招呼。他说不定是禁酒会社的一员，那样的话我们可不能在这个避暑小屋掺假啰！”

她又一次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这个男人和她自己的感觉全然不同。他轻率她真诚，他无视她的想法，就连一句中听的话都吝啬给予。有那么几秒她又想放弃了，但是很快她又重拾信心，决定勇敢地走下去。极度的失望让她说话都有些哽咽了，她下了极大的决心接着说道：“我是为了你而建那座避暑小屋的，里奥纳多！”

里奥纳多跳了起来：“为了我？”他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里奥纳多，为了你和我！”她别过头，她脸红得如此厉害，都不敢再看他一眼。她再次回过头时发现他直直地站着，背对着她。

她也就那样站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她无法再忍受，她说：“里奥纳多，我在等你的回答！”他转过身缓缓开了口，他的面无表情让她瞬间苍白失色：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想的！”

史蒂夫·诺曼鼓足了勇气，她发现当有了困难的时候她总是在独自面对。里奥纳多看上去不太开心，他的面部表情很严肃，像是要发怒。奇怪的是，这最后的一句话反倒刺激这女孩迈入了下一步，她缓缓说道：“好吧！我想我理解了！”

他扭过身，兀自看向远方。这时她感觉到了一直以为她都在担心的沉痛打击，但是她的骄傲连同固执都被激发出来了，她不能接受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这只会加深她的痛苦，她必须要一个答案。她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紧紧地按着，像是要把怦怦跳动的心脏给镇压下去，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地把手搭上了他的手臂。

“里奥纳多，”她温柔地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你没看到我是在请求你，”她本来是打算说“做我的丈夫”，但是她说不出口，这话像是钉在了她舌头上，因此她改了口：“让我做你的妻子？”

这句露骨、直白、毫不害羞的话出口的一刹那，反感也随之而来。就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夜空，令人震惊的事实也活生生摆在了她面前。血液涌上了她的头顶，直到她的脸颊、脖子和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像是着火般燃烧起来。她用手捂住脸，跌坐到椅子上无声地哭了出来，眼泪灼伤了她的眼睛和脸颊。

里奥纳多很是生气。当他最终意识到史蒂夫的意图时，他惊呆了。年轻人总是很容易就被那些他们所敬重的女人打破了传统习俗而震惊！他的骄傲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为什么要把他推向这么荒谬的地步！他不喜欢这样的史蒂夫，她应该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是喜欢她没错，但是她凭什么这么笃定他爱她？他性格中所有的缺陷通通跑了出来，他的眼里溢满了孩子气的泪水。他知道他不争气的流泪了，这让他更加愤怒。史蒂夫可能无法理解他的愤怒，为了显示他是怎么受伤了，他答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史蒂夫。你总是要把别人弄得这么难堪让他如此可笑吗？我想你是在开玩笑——而且是个很拙劣的玩笑！说实话，我真是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样针对我！上帝啊……”

要是先前史蒂夫是被浑身的火红困扰的话，那么现在她就是一片苍白了。不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不是羞辱，不是害怕；是一种模糊的、隐藏得很深的很恐怖的感觉。一般情况下，她喜欢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并因此收获对方的真诚；即使她脑子里乱成了一团糟，她也能滔滔不绝地展示自己的雄辩天才。但是现在她的舌头打了结，她本能地感到自己已经不能自控，甚至都无法保护自己了。她被绑在了这个赌局上，只能静静地承受。

最让她屈辱的是她还得抚慰这个如此伤害她的男人。她对他所有的好感和爱意全都消散了，现在她才认识到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这个人。要是她真的爱他，无论他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接受，但是现在……

她像是小鸟甩掉翅膀上的水那般抛弃了她的感情和幻想，出于她一贯的勇气和力量，她开始专注于如何解决摆在她眼前的这件棘手的事情了。她示意里奥纳多先冷静一下，当他吃惊地顺从过后，她说：“够了，里奥纳多！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我保证你马上就会发现，其实你这样愤怒是很没有道理的！我做了一件有违传统的事儿，我知道，我敢说我也会因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但是请记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人会知道，也没有人会怀疑！”

她说完之后随即站了起来。她言辞中的尊严和忍耐让里奥纳多多多少少恢复了作为一个绅士应有的义务和责任。他开始羞怯地道歉了：“请原谅我，史蒂夫。”

但是她再次竖起手指警告道：“没必要道歉，要是真有错，那也是我自找的。你记住，是我把你叫到这儿来，是我引发的这场不愉快。我向你要求了很多东西，里奥纳多，我还想补充一件事——唯一的一件：请你忘记这一切！”

当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已经由女皇沦落到了农奴。里奥纳多本来是要回答她的，他想吐露出自己的愤怒，即使他拒绝了她的提议，她仍然可以有能力让他感到自己有多么渺小多么可笑。但是他害怕沉默，她的尊严远胜过他。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是在他默不作声时产生的。他从未见过史蒂夫如此可爱，如此引人注意。当她突然变得一本正经时，他发现自己从未这样敬重过她。男孩女孩打打闹闹的岁月早已经过去了。这个他一直以来戏弄、欺负、没把她当成女孩看的女孩已经长大成人了——这样的女人值得所有男人的尊敬和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