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尤其漠然，保持了以往既有的淡定与出世。

忽然，与蛐蛐的清吟相称，一种细微的声响在缉捕队长刚刚发号施令的监控机房传来。

房间顶部靠近门楣上方的一块天花板轻缓移开，露出了张阳那张惊魂不定的惨白脸庞。

胡乱穿上了衣服，带着天花板上隐匿的钱物与手枪，趁着最后的夜色保护，张阳蹑手蹑脚地蹩进车库。车库门一直没锁，但是缉捕特警们没有心思封存财物，出于缉捕的时效也为了与当地官方的和谐合作，这种肥美的扫尾工作还是留给了当地公安。

张阳打开车门，把提包放在副驾座位，关好车门，拉上了安全带。无论身处何境，张阳坚持了开车必用安全带的好习惯。

透过车窗看看泛红的东方天空，张阳百感交集：无论如何，自由是第一需要。

张阳伸手调整后视镜，一个黑影在镜中静坐。

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冰冷的枪口坚定地顶在了张阳脑后！

“张阳，我等你很久了。”

一个低沉、平缓却极具穿透力的磁性声音在车厢内回荡，熟悉而辽远。

（四）

蒙东地区的蒙古人杀羊很有讲究，分为捋杀和置杀。

捋杀通常是为了招待同族贵客或口味犀利的食客而为之，彪捍健硕的蒙古壮汉赤膊上阵，腰间围扎一块帆布片，口里咬着一把牛角弯刀，空着双手游荡在吃草饮泉的羊群中。炯炯目光过处，早已选好了目标，就是那只肥美的美利奴纯种绵羊。屠者不动声色地接近，在它尚未发觉主人意图的时候突然伸出左手揪住美利奴颈后皮毛猛拉，把它掀翻在地，用右脚膝盖抵住侧翻绵羊的腰胯，在美利奴醒悟并开始挣扎的同时，一把弯刀早已划破它的胸膛，一只粗壮有力的右手伸进热腻的胸腔，美利奴绵羊蹬腿咩叫，但它那颗犹自跳动的心脏已被扔在了草丛中。捋杀的好处是毙命于倏忽，所以羊肉鲜美，没有垂死挣扎过长时产生的各种应激腺素。

置杀则是另外一番风味，显得传统而程序化。人们利用各种手段捕获在羊群里选中的猎物，一根长绳将四蹄攒系使其不能挣扎，放置在预先准备好的方桌上，羊的头颈余留在桌外。一柄二尺锋口的利刃自羊颈直刺到羊心，创口下面安放一只面盆接血，待到血量抵达半盆的时候，绵羊业已头垂气绝。

现在，蒙东镇主街中部的公安局车辆进出口，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投射到街市地面的时候，早起晨练的结队老人们发现了一具“伪置杀”的鲜活躯体：屈身弓背，手脚聚拢攒系，一件残破的上衣绑遮了双眼，而上衣的袖口则被团塞到了猎物的口中。

蒙东镇安保力量似乎受到了双重讽刺：一是外部缉捕力量的介入使当地人员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不被信任感和莫名失落；另一个就是在刚刚获准协同市局参与缉捕嫌犯的第二天，嫌疑人就以大家意想不到的“置杀羊”的方式“自投罗网”了。

至于后来市旗两级安保集团是如何提审及其细节，卓云和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我们都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张阳的“被自首”对整个蒙东集团不利，尤其对卓云而言前景更加凶险：张阳清楚蒙东集团的一切幕后交易和指使人与行为人，留给卓云作出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和卓云驾车来到镇外草场，没有下车，两人默坐吸烟。

“也许没那么严重，把主要的责任都推给青格勒图就行了，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情能掀起多大风浪？”，我宽慰眉头深锁的卓云。

“云飞，”卓云悠长地吹出一缕灰白雾烟，侧转过来看着我，“有些事情你不完全了解，不过时至今日，我也应该告诉你了。”

我的心脏本能地加快了跳动，毕竟我潜伏在蒙东这个塞外边陲小镇三四年，磨砺风险困苦，就是为了得到足以令蒙东集团彻底瓦解崩溃的重要内幕信息啊，现在我清晰地意识到，蒙东集团真正的核心秘密正在缓慢地向我撩开神秘面纱。

不过，我的非理性思维与反逻辑意念也在同时发力，我不愿意看着偎依在我身边的这个漂亮女人锒铛入狱，更不愿意接受由我提供的内幕信息而导致年轻媚惑的贴身情人饮弹而亡的结局。

“你没必要和我说，”我颇具诚意地请求卓云，“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行事苦衷。”

“还是告诉你吧，这样也许你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卓云漠视前方，“我希望你知道真相以后早做打算。”

“集团投入这么大的人力物力来寻找鲜卑王墓，其实就是假象，我们根本不相信能够寻找到鲜卑王墓，其实就我本人而言，我压根就不相信鲜卑王的存在。”

我彻底迷惑了，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充斥我的整个身心与灵魂。

“不相信鲜卑王的存在？”我压抑不住怒火，“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跑到杭州拉我下水？为什么让我妻离子散？”

卓云似乎早就猜到了我的反应，依旧保持着她惯有的冷寂与我行我素，自顾自地细语：“演戏而已，总要找个扮相好的角色出来掩人耳目。”

“大老板那里有很多国际热钱投进来，获利容易，再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卓云再次燃起一支苁蓉，“这几年海外文物高价回归不是很热嘛，所以我们要通过赎买海外珍贵文物的方式来转移热钱，同时把黑钱洗白。”

“那和我们寻找鲜卑王有什么关系？”我愈加不解，“洗钱或转移，购买海外文物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盗墓呢？”

“呵呵！”卓云轻笑，撒娇般地倚靠过来亲吻我的面颊，“你还真以为要购买海外珍贵文物呀？那可是要真金白银的。”

“我们就是要通过盗墓制造珍贵文物流失海外的假象，利用各种渠道放出风声，这样就为购买所谓的海外珍贵文物进行私人收藏奠定了基础，铺路懂不懂？”

我原本长期思索的套路被完全颠覆。

蒙东集团的获利模式与那个国字号情资部门交代给我的线索与套路完全两样。若非卓云的信任和坦诚，我很可能还在一无所获地不断向上级汇报虚假的“内幕消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进一步询问卓云。

“你明天去公安局打探一下消息，那里有我们的人。我向老板请示一下，实在不行的话……”卓云把口中的半截烟头狠狠地钦灭在仪表盘上。

女人——天使与魔鬼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