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信距上信五个多月,这期间军事形势有很大的变化。先年十月,江忠源擢升安徽巡抚。咸丰元年六月,江忠源还是一个丁忧在籍的署理县
令,七品小官而已。他应诏来到广西,受到帮办军务、广西副都统乌兰泰的器重,于是回新宁招募楚勇五百来广西前线。这是与太平军交战的第一批乡勇。从那以后,江忠源因战功频频迁升,仅仅只有一年零四个月的工夫,便升到从二品的巡抚高位。这种火箭般的直升,在承平年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神话,但神话变为了现实。造成此种现实的背景只有一个:战争。战争这个东西,历来为老百姓所憎恶反对。它对生灵的摧残,对文明的破坏,真个是罄竹难书,理应彻底铲除,永远不再发生。但事实上,自有人类以来,战争便伴随着人类而从未止息过。这是为什么?其间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战争能够让一小部分人很快地改变自己的处境,迅速地获得财富、地位和权力等等。因为战争爆发,因为带兵打仗,江忠源火速地从一个小县令变为一方诸侯;跟随他的一批小头目也个个升官晋级;所有的勇丁,只要不战死,即便不升官,也会从中捞取大批战利品而发财致富。
江忠源及其楚勇的暴发,吸引了千千万万盼望升官发财之徒的火热目光,他们纷纷投下笔杆,放下锄头,走出书斋,离开田垅,怀着“朝为寒士,暮穿蟒袍”“昨日种田汉,今朝员外郎”的憧憬,奔赴军营,杀向战场。
五十年后,一个名叫杨度的湘军后裔曾用这样的诗句来叙述其父祖辈当年投军的狂热:“城中一下招兵令,乡间共道从军乐。万幕连屯数日齐,一村传唤千夫诺。农夫释耒只操戈,独子辞亲去流血。父死无尸儿更往,弟魂未返兄愈烈。但闻嫁女向母啼,不见当兵与妻诀。”
当兵既可快速致贵致富,又可立时致死致残。江忠源只做了两个月的巡抚,便在太平军攻克庐州府之后投水自杀。当然,这是有志玩刀兵者早就估计到的,他们大多相信命运,命里注定死于何时何地是逃不脱的,所以,庐州府军事的失利和江忠源的死并不能阻止那些急于获取富贵者的步伐。
曾国藩的湘军水师在衡州府组建成功,陆师在这里大为扩展。此时,黄州失守,曾氏会试座师、湖广总督吴文镕战死,湖北形势严峻,朝廷急
命曾氏出兵援鄂。咸丰四年正月,曾氏统率水师二十营、陆师十营,连夫役在内一万七千余人,在衡州府誓师出兵。出兵前夕,曾氏还亲自写了一篇名曰《讨粤匪檄》的布告,向全社会公布太平军的“罪行”和湘军的用兵目的。
曾氏写了不少文章名篇,他有四个幕僚——张裕钊、薛福成、黎庶昌、吴汝纶,模仿他的文风,也写出不少传诵一时的文章,时人称他们为“曾门四子”。曾氏与他的弟子们创立了一种文派,文学史上称之为“湘乡文派”。湘乡文派将已处式微的桐城古文再度振起,对当时及后世都有相当大的影响。这篇《讨粤匪檄》可以算做湘乡文派的代表作。该文所具备的音韵铿锵、气势雄壮的典型湘乡文风暂且不说,我们先来谈谈它的立论。
大家都知道,太平军起义,有着鲜明的民族斗争的色彩在内,揭竿之初以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的名义发布的《奉天讨胡檄》,便口口声声指斥满人为“胡虏”,将“胡虏”与中国对立起来:“予兴义兵,上为上帝报瞒天之仇,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