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叙述人是格瓦拉自己,这大概是他的日记,当然是小说中的日记。 地点是玻利维亚,时间是1953年,时格瓦拉25岁。
农民事务部办公大厅内光线昏暗,只有少许亮光穿过墙壁上方的小窗子泻进屋内。农民、印第安人,以及梅斯蒂索混血儿排成长长的队伍,等待领取他们的土地证。队伍从一个大厅延伸至楼梯井,拐个弯,下楼梯到另一个大厅,他们两个一排,整整五层楼道全部挤满了人。我们三人排成一路纵队,即使如此,也很难在人群中穿行。士兵们面对着群众,站在队伍的外围,手中端着木棍似的长枪。人们靠墙站着,看上去非常顺从,非常耐心。他们似乎并不抱什么希望。
排队的人们默不作声。
人们两个两个地向前运动,非常缓慢。许多印第安人赤着脚,但大部分人穿着凉鞋。他们沿着楼梯缓缓向下,发出低低的嘘声,像海浪,朝岸边退去,退去。
我们在一条漫无尽头的走廊里艰难地向前移动,不时地碰见沿着大厅往回走的农民,他们双手捧着一张小纸,耷拉着嘴角,一副茫然的模样。他们的脸上、衣服上满是细小的白色粉尘(农民革命把他们变成了幽灵)。一个身材矮胖的老人从我身边走过,他的头才抵到我的胸口。他右手握着一个扎着绸带的东西,左手拿着一张纸。他的帽子斑斑点点,像是撒了一些面粉状的东西。他看上去像个糕饼师傅。
“再上一层就到了,”索托从上面朝我喊着,语气里充满了鼓励。我的朋友们此时正站在我头顶上的楼梯平台处,他们个个气喘吁吁。我在他们下面的一段楼梯处停下来休息一下,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这里的空气实在是太厚重了。再上一层与他们会合,对我而言,仿佛是在肮脏、恶心的淤泥里面游泳。
我听见费尔南多在向索托打听,政府如何知道每一块土地的确切位置。他们的声音顺着楼梯向我飘落,他们的话语受到凝胶似的空气的阻挡,像来自遥远星球的光亮,过了许久才传到我的耳畔。我继续朝他们靠拢,但他们突然又往前走了。为什么不等等我?照这样下去,我永远都追不上他们。某种几何学的矛盾说法彻底把我击垮了。
索托解释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他们又上了一段楼梯。政府还不知道哪些土地属于土改的范畴之内。土地拥有者可以随时申请重新分配,可以对土地的测绘提出反对意见。他还可以(他们拐弯了,我在后面追)向当地农委员提出对法令的抗议。他可以就这项决定向国家农业改革服务部提出上诉。哇,有这么多保卫民主的措施。他可以把此事提交给全体委员进行讨论。他可以(我们已经开始向下走,来到另一段阶梯,然后又沿着一段楼梯向上走。我在排队的两个印第安人身边停了片刻,他们朝墙边退去)上诉至共和国总统,上诉至帕斯本人。“因此,他们不可能知道现在有哪些土地可以分配。还要再上一段楼梯,下到下一个大厅。我朋友告诉我说,这项工作需要27年的时间。他们现在发放的不是契约,而是证书,以便让印第安人知道,一有土地,他们就有资格获得。这使得农民有一种参与土改的感觉。”他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我加快了步子。我感觉头部轻飘飘的,胃里却十分沉重,仿佛自己拉着一个装满了呕吐物的小推车痛苦地朝大厅的尽头走着。费尔南多快要拐弯了,他的身体走远了,但与此同时,他却回头看着我。“你感觉怎样?”他的头在这样问我。
“我想吐。”
然而,费尔南多的脸追上了他的腿,它们一起消失了。
我跟着索托的声音前行。他的声音很和蔼,可以包容一切,是一种消化良好的声音。“总的来说,目前除去这件事情之外,政府所能做的就是保证农牧场工人的工资。部长认为这个主意不错。给印第安人一些钱,将他们纳入国民经济的行列之内。他们因此会像我们其他人一样对商品产生渴望,他们也想要柔软的布料,结实的鞋子。这对民族企业家是一个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