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奥在医学院上三年级时,发生了布隆迪政治史上的一件大事。在1988年爆发的布隆迪图西人大屠杀和报复性的胡图人大屠杀之后,国际上一直有人谴责布隆迪的军事政府。和大部分非洲国家一样,布隆迪的财政很久以来都是靠国际援助来维持。布隆迪未经选举的图西领导人为了回应国际压力,建立了新的过渡政府,由一名胡图人领导,政府成员中胡图人和图西人各占半数。过渡政府通过了新的宪法,建立了多党制的民主制度,接着进行了大赦。到了1993年年初,终于举行了全国选举。
当然在这中间也有很多问题。外逃的胡图难民开始逐渐归国,有些人还牢牢记着《胡图十大戒律》,更有些人心里还残留着1972年屠杀的阴影。坚持图西政权的人曾经试图用军变阻止选举,可是选举还是得以继续,最终名叫梅契尔·恩达达雅1的胡图领导人打败了他的图西族对手。当然,候选人在选举时都利用种族问题为自己造势,可是当恩达达雅获得了65%的选票后,他马上开始宣传种族和平。好几千图西学生和失利政党的成员在布琼布拉游行,反对恩达达雅的当选。一个月后,一小队图西士兵试图发动另一次政变,同样也以失败告终。恩达达雅组织的内阁中有七名图西人,十五名胡图人,同时任命一位图西人任总理。1993年6月10日,恩达达雅正式宣誓就职。仪式上,恩达达雅和他失利的图西对手——前任未经选举的领导人——在镜头前拥抱示好。
德奥没参加那次图西人的示威游行,他对两个候选人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在学校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对这事如此淡然。
德奥有个同学喜欢到处声明自己是胡图族,他常说:“这个小蛋糕我们也要分一块。”小蛋糕,德奥从没吃过,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布隆迪是个贫困的国家,只有少数人能够富裕起来。目前,少数图西族领导人几乎占有了布隆迪全部的财富和特权。他们同意要和别人共享这块蛋糕,但却不是和所有胡图人,而只是和那些胡图领导人。
德奥班的很多同学都觉得很难同这位胡图同学相处——他既冷酷又傲慢,常宣扬反叛组织“胡图人民解放党”的种种好处,从不理会别人的感受,自顾自地打探同学的种族。德奥觉得班里大多数自称是胡图族的同学也都不赞成他的做法,德奥自己也始终躲着他,可显然他一直盯着德奥,并知道德奥是图西族。恩达达雅当选后没多久,有一天他在走廊堵住德奥的去路,哼哼冷笑了几声说:“这下你们完蛋了。”
德奥知道他说的是选举,觉得他是想炫耀一把。
“什么完了?”德奥问,“权力,还是什么?”
那人又笑了。
“你还不明白,”他说,“你们现在就是一条断了头的蛇。”
德奥了解蛇。曼巴蛇、眼镜蛇,还有其他毒蛇,遇到蛇时他也知道该怎么办,要么跑掉,要么砍掉蛇头。看来,这个胡图族同学也是乡下来的孩子。他现在一定和德奥脑子里想的一样——一条蛇被砍了头,尾巴还在动,好像尾巴还不知道它其实是一只已经死掉的动物的一部分,还不知道再怎么折腾也没有用了。
“上帝,”德奥心想,“难道我们图西人要被杀光吗?这里也要打仗了吗?”德奥有一个习惯,一觉得恐惧就会腹痛。他现在觉得胃里都是酸水,他想马上跑开,离这个人越远越好,但他只是张口结舌地愣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每当遇到这个激进的同学时,德奥脑子就浮现出一条没了头的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