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虽然并没有考出什么好成绩,我仍然通过了那年春天的入学考试。我穿着新裙裤、黑袜子和系带式的靴子,取下了一直挂在身上的手巾,像个翩翩佳公子一样将缎面斗篷的前襟敞开来披在身上,向着那座滨海的小城出发了。然后,我抵达了那座城中的一户远亲家,在他们开的和服衣料店里脱下了这身旅行装束。从那时起,我一直寄住在这户门前挂着开中缝的旧布幌子的人家。
我是个遇到一点儿新鲜事都会兴高采烈的人,刚入学时,我连去澡堂都要戴着学校的制帽、穿着和服裤裙去。从路边的窗玻璃中瞥见自己那副姿容,我还会微笑着对自己点头致意。
然而,学校的生活却一点都不快乐。校舍位于那座城市的边缘,外墙上粉着白涂料,后面是一座滨海而建的地势平坦的公园,就连上课时都能听到海浪和松涛声。校舍的走廊很宽敞,天井也很高,这些我都觉得不错,然而那里的老师却对我施加了残酷的迫害。
我在开学典礼那天就被一个体育老师打了。他说我态度傲慢。这个老师是我入学考试时的面试官,当时他别有意味地问我:“父亲去世了也没法儿好好学习吧?”我低着头没吭声,因此,这次的打击也就更让我深受伤害。这以后我又被多个老师打过。有时是因为我在“独自发笑”,有时是因为我打了哈欠,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责罚我。还有人告诉我,教员室里的老师们都说我上课打哈欠打得厉害。我真奇怪他们为什么会在教员室里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
有一天,一个同乡的学生把我叫到校园的石山后面,给了我一个忠告:你的态度看上去确实很傲慢,你要是再这么挨打下去,一定会留级的。我愕然了。那天放学后,我沿着海岸线疾行在回家的路上,任由海浪舔舐着我的靴子,不住地长吁短叹。我用西服的袖子不断揩拭着额上的汗珠,忽而,一只大得令人吃惊的灰色船帆自我的近旁经过,晃晃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我就像枝头将落的花瓣,一丝微风都足令我抖颤飘零。遭受到丁点儿的侮辱便会让我难过到萌生绝念。我深信自己迟早会成为不凡的人,所以必须维护自己作为英雄的荣誉,即便是大人施予的侮辱也不能接受。而留级这种不名誉对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伤害。从那以后,我一直战战兢兢地听讲,一边听讲一边还觉得教室里有上百个看不见的敌人在对我虎视眈眈,我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早晨上学之前,我会将扑克牌摆在桌上占卜一天的运势。红心是大吉,方片是半吉,梅花是半凶,黑桃是大凶。一天又一天,我抽到的总是黑桃。
到了考试前夕,不论博物、地理还是修身的教科书,我都一字一句地死记硬背。这大概是源自我一不做二不休的洁癖吧。然而这种学习方法并没有带来好的效果。这一方面让我学得筋疲力尽,另一方面,考试的时候我也不能融会贯通,虽然有时能答出几近完美的答案,也有的时候因为满脑子意义不明的字句而导致思维混乱,只能在卷子上不知所云地乱写一气。
然而我第一学期仍然得到了全班第三的成绩。操行也是甲等。一直因为留级的担忧而苦恼不堪的我,一手握着成绩单,一手提着靴子,撒腿奔向了校园后的海岸边。我太高兴了。
我从未像接下来一个月的假期中那般志得意满。我对弟弟夸夸其谈,把中学生活描绘得如梦似幻,又将那座小都市吹嘘得如同仙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