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接下来就全看美代的决心了。然而机会却迟迟不至。我在看守人小屋学习时也常会抽空子去主屋看看美代。我咬着唇远远偷看着用堪称鲁莽的动作使劲挥舞着扫帚的美代。
终于,暑假结束了,我也不得不和弟弟以及朋友们一起离开故乡了。为了让美代至少在我下一次放假归来之前都不要忘了我,还曾送了件礼物给她,我希望能将自己深植入美代的心中,然而终究没有成功。
出发的日子到来了,我们登上了自家的黑色箱型马车,美代和家人们并立在门前为我们送行。美代既没有看我,也没看向弟弟。她一直低着头,双手像拨念珠似的拨动着挽衣袖用的鹅黄的带子,马车开动起来时依然继续着她的动作。我万分不舍地离开了故乡。
秋天,我和弟弟一起去了那座滨海城市附近的温泉浴场,那地方,坐火车过去大约需要三十分钟。母亲和病后的小姐姐租了一处屋子暂住在那里做温泉疗养。我也住到那边去继续复习备考。因为担负着“秀才”的美誉,我非得在初中第四年考入高中日本战前旧制,初中学制四年,高中学制三年。不可。虽然我对学校的厌恶有增无减,我却好像被什么追逼着似的一直埋头苦读。从那时起,我开始坐列车通学了。每周日,朋友们都会来我那儿玩。我们好像完全忘了美代的事,再也不提她。我和朋友们每周都会出外野餐。我们在海边平坦的岩石上架锅炙肉,喝着葡萄酒。弟弟嗓子好,又会唱很多新歌,我们向弟弟学会了那些歌,一齐放声高唱。玩累了便在岩石上睡去,再次睁开眼时,潮水已经涨上来了,本来在陆上的岩石不知什么时候已成了小小孤岛,我们简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我一日不见这些朋友们都会寂寞难耐。可是,那时发生了一件事。一个刮着大风的日子里,我被学校老师狠狠地扇打了脸颊,而受到这种责罚仅仅是因为我偶然的行侠仗义。我的朋友们都被激怒了。那天放学后,四年级的全体学生集结在博物教室里,讨论着要把那个老师赶出学校。“罢课!罢课!”有的学生高喊了起来。我十分狼狈,只好拜托大家:“如果是因为我一个人的事而罢课就算了吧,我不恨那个老师,事情其实很简单,很简单……”于是,朋友们转而说我胆小没骨气。我胸中憋闷,独自离开了教室。一回到温泉浴场的家,我就泡进了池子里。被狂风刮得破破烂烂的三两片芭蕉叶自庭院一角伸出,在浴池中投下了青灰的阴影。我背靠着浴池的边缘,生气全无地慢慢沉了下去。
我有个怪毛病:当我被屈辱的记忆所侵袭,为了驱散它们,便会一个人反复叨念着“那么、那么……”。“事情很简单、很简单……”我想象着自己惶急不安的样子,一边将池里的水掬起、洒下、掬起、洒下,一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那么、那么……”
第二天,那个教师向我们道了歉,也没有发生罢课,我也很快与朋友们恢复了关系,然而,这次灾难却使我阴郁了下去。我频繁地思念着美代,直至觉得如果不见一见美代,自己便会就此一直坠入深渊。
正好那时母亲和姐姐决定结束温泉疗养回家去,她们出发的日子是星期六,因此我得以借送她们回家为由回一趟故乡。我没告诉朋友们,自己不声不响地上路了。我也没有对弟弟讲明回家的真正目的,我想,就是不说他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