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此不顾一切地爱慕着那个人,追随他直到如今,他却连句温和亲切的话都吝于赐予,反倒是满面潮红地去袒护那种卑贱的乡下女人。啊!他果然是不知羞耻,老昏头了!那个人已经无药可救了。他只是个凡夫俗子,死不足惜!这么一想,不经意间,我开始考虑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大概是被恶魔蛊惑了。自那以来就有了这样的想法:干脆由我来杀了那个人。反正他早晚都会被杀的。那个人自己也会时不时、莫名其妙地表现出想促使自己被杀的倾向。那么就由我来杀死他吧。我可不想假他人之手来杀他。杀了他以后我也死。
大人,我这么哭哭啼啼的可真丢脸,是,不哭了。是,是,我平心静气地向您禀报。
第二天,我们终于动身向憧憬已久的耶路撒冷出发了。大批大批的信徒跟在那个人身后,男女老少都有。在我们即将到达耶路撒冷圣殿的时候,那个人看见路边停着一头衰老的驴子,便微笑着牵来骑上,还一脸高兴地告诉弟子们:这正是应验了预言中所说的:“锡安的女子啊,不要惧怕,快看,你们的王骑着驴驹子来了。”可是,唯独我觉得满心沮丧——多么可怜的丑态!
盼望已久的逾越节盛会,终于将要进入耶路撒冷圣殿,然而,这便是那个大卫王的子孙的尊容吗?他梦想了一辈子的庄严仪仗,便是这副骑着衰老不堪的驴子、有气无力地行进的丑样子吗?我除了怜悯,已经再无任何感想了。那实在像极了一出悲惨、愚蠢的闹剧。啊,那个人已经堕落了,多活一日,便是多丢人现眼一天。
花,只有凋谢之前才堪称为花。即使开得正美,也不能不加以修剪。对那个人爱得最深的是我。即便会怎样遭人憎恨都没有关系,我逐渐下定了这个痛苦的决心:我得赶紧杀了那个人,早一天也好。
围拢来的人们不断增多,他们把红的、绿的、黄的……各色衣衫抛在那个人行经的路上,还有人砍下棕榈树的枝条铺在路上,大声欢呼着迎接我们的到来。一时间,前面走的、后面跟的、左右两边围拢来的人群如滚滚浪涛,将那个人和他的驴子推挤着、摇晃着。“和散那归于大卫的子孙,奉主之名来的,是应当称颂的!高高在上,和散那!”出自《圣经》,“和散那”是希伯来语,原有“求救”之意,在此是称颂的话。他们狂热地高声颂唱着。彼得、约翰、巴多罗买,所有的弟子们——那帮笨蛋,俨然天国已经降临,又像是跟随着凯旋的将军,个个欣喜若狂、涕泪横流地互相拥抱亲吻。就连那个老顽固彼得也和约翰抱在一起,“哇啊哇啊”地喜极而泣。眼见这种情景,毕竟我也和这些弟子们一起历尽艰辛地传教至今,忆及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不觉间,我的眼眶也灼热了。
就这样,那个人进入了圣殿,他从驴背上下来,也不知怎么想的,拾起绳子便一通挥打,推倒了殿内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人的凳子,又用那条绳做的鞭子将人家牵来卖的牛和羊通通赶出了殿堂,还对殿内聚集的商人们高声怒吼:“都给我滚出去!别把我父亲的圣殿,当成了你们做买卖的窝!”
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居然像个醉汉似的做出了这种毫无意义的蛮横之举,我只能认为他是精神失常了。旁边的人也都惊讶地问他:这是怎么了?那个人气喘吁吁,答得莫名其妙:“你们就是把这殿拆了,我也能在三日之内重建起来!”听到这信口开河的话,就连那些死脑筋的弟子们都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不过我反正心中有数:总归又是那个人幼稚的逞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