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吭声,阿宝在那边就说,知道了,是东南风。
母亲问,为什么?
阿宝捡起一根草说,捡一样东西往空中抛,看它往那边飘,不就知道了吗?
母亲乐了,夸她聪明,要他向她学习。他不服气,捡起一块石头往空中抛说,妈妈,现在刮的是上下风!母亲差点背过气说,不是捡石头抛。他说,石头不是东西么?
母亲的脑筋弄糊涂了,良久定下神说,春夏天刮的是东南风,秋冬天刮的是西北风。
他说,不对,妈妈,你昨天分明说,嫁给爸爸后,天天都喝西北风。母亲气坏了,抓住他的屁股就狂揍。阿宝在一边得意地笑,牙齿比河里的鱼还要白。他很生气,很想把阿宝的脑袋按进水里喂鱼去。可好男不跟女斗,他愤怒地瞪了阿宝一眼。
他的复仇行动因为阿宝可耻的投降行为而不得不宣告流产。他迟疑地很不甘心地放开阿宝。阿宝没哭,小嘴一撅一撅。他觉得阿宝的嘴像鸡屁股,于是在她还没有发育的胸脯上捏了一把。他想把阿宝捏得咯咯叫。阿宝不叫,也不避开,反而把胸脯挺得更高一点儿。阿宝的眼睛亮得像一面小镜子。他在她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头发乱了。他把黄书包挂脖子上,里面还有一块没有派上用场的砖头。阿宝用手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土,拍干净了自己,还帮他拍。他想避开,可总避不开,阿宝挥舞的手掌就好像那些粉白的蝴蝶。他只好说,你再拍我,我就强奸你。他说得很认真。
阿宝顿时缩回手。
他那时已经知道强奸是对女人最大的羞辱。那些年,每到国庆节,县城影剧院的广场前就会进行一场轰动全县的公审大会。手执钢枪的战士从解放牌卡车上押下数十名剃光头,胸口挂牌子,牌子上写名字,名字上画大叉的人。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反剪他们的双手,让他们服服帖帖站成两排。其中偶尔还有女人。女人不剃光头。有个女人因为嘴馋的婆婆偷吃了一个她辛苦积攒下准备拿集市上卖钱的鸡蛋,一怒之下拿菜刀干掉了婆婆。还有个女人比较冤,是单位上的会计,领导爱把她当支票使用,后来查账,出现好几万亏空,就只好毙掉她。当然,这些都是少数,几乎每次公审大会都有几个强奸犯,主要是青壮,也有白发苍苍的老头与乳臭未干的少年。有一个老头听到庄严的宣判后居然满脸涕泪口口声声喊冤枉,结果被愤怒的受害者的家属拿石头砸破了脑袋,于是医生赶紧往老头儿那个秃脑袋上缠绷带,结果浪费了那么一大圈那么雪白的绷带,害得眼馋的围观群众集体发出巨大的嘘声。强奸犯要被枪毙,被强奸的女人一般也会主动去上吊或投河或吃农药。只有自觉的死,最好是强奸的第二天就死去,她才能洗刷被她被强奸后所带给父母、兄弟、丈夫以及整个家族的耻辱。每拖延一日,这耻辱的烙印就深一分,若哭哭啼啼拖到半年之后才去割脖子,那么死就毫无意义,丝毫洗不掉她亲人额头上耻辱的烙印。
他没少听这样的故事。大人们对此总是津津乐道。
他读幼儿园时曾有一个小阿姨,是请来的临时工,生得很美,树上的鸟儿都爱歇落在她肩膀上吱吱喳喳叫。小阿姨整天穿件的确良衫,常把他搂在怀里,说他是小坏蛋。他确实是小坏蛋。他喜欢看小阿姨说“四”时嘴角翘起来的样子,就一次次念一二三五六。他故意漏掉了四。小阿姨就去纠正他,四,一二三四,四,一二三四。小阿姨说了一遍又一遍。他咯咯地乐。小阿姨问他乐什么,他说,小阿姨,你好像树上的桃。小阿姨开心地笑。他就补充道,后脖子上好多细细的茸毛哦。小阿姨佯装生气,他就赶紧又说,小阿姨,你是天上的仙桃,是王母娘娘瑶池里的桃。有一天小阿姨不见了。他去问别的阿姨。阿姨皱着眉头说小孩子别瞎问。他去问别的小朋友,小朋友摇摇头快活地跑开。他以为小阿姨回到天上了。可有一天,他去县林业局玩。林业局里有一大片梨树。他翻过院墙,爬上梨树,啃了几颗有虫眼发涩的青果子,再兴致勃勃地爬上另一株更高的梨树。骑在梨树上,他看见那边院墙下面有一间小黑屋子。屋门敞开一条缝,小阿姨在屋里,被反绑在椅子上,披头散发,眼睛肿得比桃子还要大,眼神呆滞,脸色灰暗。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男人捧着沉重的头颅蹲在小阿姨脚下,嘴里念念有词。他吓坏了,赶紧溜下树,撒开脚丫子往家里飞奔,撞开门,跑到水缸边,舀起盆水,使劲儿地洗眼睛,他相信自己只是发白日梦。可没过一段日子,他在大街上看见光着身子与一大群苍蝇跳舞的小阿姨。小阿姨身上沾满粪便与被石头砸成青紫色的淤伤。小阿姨就像街头水果摊旁被人扔掉的烂水蜜桃。他非常伤心,捂住眼睛。又过了段日子,他听见几个阿姨窃窃私语,提起小阿姨的名字,说小阿姨被父母锁在屋子里活活饿死了,说那个强奸犯太造孽,还不如完事后干脆弄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