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曾被两个女孩抽过耳光。先讲陈词。
陈词当时站在外国文学专栏的两道书架间,气势汹汹地向他一挥手。与耳光同时诞生的还有她的一句脏话。妈的!陈词说,你想干吗?
那个闷热的下午刘天本未打算去书城买书。起先他只是想到楼下买一盒电蚊香,可楼下小型超市里的麻脸老板娘却声称最近没有进电蚊香的货,“你要买电蚊香就去步行街里的大超细去买啦!”麻脸女人用这种混合着本地鸟语的普通话向他提出建议。他只好顶着酷热的烈日向步行街走去。走着走着他烦躁起来,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放弃电蚊香,去书城买一本托马斯?品钦或夏兰黛的书。
他在书城逡巡了将近一个小时,没找到一本想看的书,只好烦闷地走在林立的书架间,暗自诅咒这个南部小城的贫乏:除了一些大路货的之外,这书城没一本像样的书。突然地,他随意甩动的手碰到了一个弹性十足的东西。他正纳闷那是个什么玩意呢,脸部遭到一记重击。
他敏捷地将身体转向袭击者,看到一张略微变形的脸挂在半米外的空中。陈词说,妈的,你想干吗?意外的袭击令刘天恼怒,他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竟然还在盯着他!简直不可理喻。他终于说出一句话,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想干吗?陈词深深地看着他,表情蓦地舒展开来。唔!可能,可能是个误会,不好意思啊。刘天说你有神经病!转身走至另一排书架。陈词跟了过来,在他身后诚恳地道歉。她悦耳的声音在书架和稀落的书客间响彻,瞬间使他们成为人们的焦点。他能说什么呢?她又不是有意的,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更为重要的是,他并不想在此引人注目。他将表情调整到十分平和的状态,向陈词转过身,意外出现了:
陈词的手里拿着一本海明威的书。
这情景多少有点令他欣喜。在这个很多人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小城,能看到一个人,何况一个女孩,拿着一本在他看来不算庸常的书,那是桩多么值得高兴的事。
陈词显然聪明至极,立即意识到她已彻底得到谅解,而谅解的原因来自于她手里的这本书。她低下头去,看看手里的书,再抬头,说了句俏皮话。
难道,我们就是传说中的知音?
她故意把尾音甩得像扫把一样长。刘天被她逗乐了。这显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直到此时他才郑重打量陈词。陈词的一切都别具一格,连唇膏的颜色也是不常见的,但看上去她一点也不另类、不怪异,她只是看起来很有特色。她长得可真不错。他还注意到引发他们发生战争的那团导火索:它们有着非凡的体积和不一般的坚挺程度。他的腿猛地抖了一下。他是紧张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天和陈词做了如下两件事情。首先,他们逗留在书城,进行了一场旷古未闻的诅咒:他们一样对这个城市的贫乏满心怨恨;但又同样对这个小城的宁静、闲适、自在,及异域特色非常着迷,即,他们有着同样在此寄居的理由。余下的一件事是,陈词用大排档的一顿晚餐向刘天致歉。这顿晚餐他们吃了这个小城独具特色的烧蠔一百只。然后他们在黄昏绚烂得过分的暮色中互留手机号码分道扬镳。
就在这天过后的第三个晚上,小城刮起了台风。狂风在屋外呼啸,暴雨被风裹向窗玻璃,那种肆虐的程度,刘天这个北方人从前闻所未闻。他在关紧门窗的屋里把电视开到正常音量,却压根儿听不到电视声。深夜时分,他的手机响了。第一次他没听到。第二次听到了。是陈词的电话。他从手机里能听到陈词那里的风雨呼啸。陈词说,我真怕房子被刮倒,怕雨把我的屋子淹掉,我们都会死的!人最后都得死!在这种天气里,我真怕死!一想到死我就怕极了!你在干吗?一个人吗?唉!我们现在都一个人!你是男人,一个人不怕!我是女人,一个人可真害怕!
一年后某个八月的夜晚,当陈词告诉刘天,她是个放荡女人的时候,他才明确地意识到,陈词那晚的电话是对他的一次勾引,或曰性暗示。准确地说,那是陈词对他的第一次勾引。陈词勾引过他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