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5)

生命的呐喊 作者:张雅文


下班后,我急忙骑自行车来到郊外的传染病医院。

贺玉避开医院的监视人员,带着我偷偷地来到院外一片刚割完的玉米地里,我俩一下子紧紧地抱在一起……

此刻,天阴阴的,飘着毛毛细雨,周围是一片灰蒙蒙的苍凉。贺玉抱来两捆干玉米秸,脱下他身上的病号服给我披上。我俩相拥着坐在潮湿的玉米秸上。

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借着从医院里射来的微弱灯光,贺玉一个劲儿地端详我,抚摸着我圆鼓鼓的肚子,问我去医院检查没有,胎儿正不正

常……我告诉他一切都好,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天天挨批斗……

他说:“没斗几次……”

我说:“你别骗我,我都看见你挨斗了!”

“你怎么看见的?”他很吃惊。

“我去看你了。”

“什么时候?”

得知我趴着墙头去看他,他两眼噙满了泪水,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许久没有说话。

这天晚上,我们谈了好多,谈到我生孩子,谈到他会不会被判刑……

当时,公、检、法、司全部被砸乱了,法律已经变成了儿戏。这些“反革命分子”随时可能被关进监狱,甚至可能被判十年、二十年的。

说到这些,贺玉的心情越发显得沉重。

他说:“雅文,我一直在考虑,如果我真的被判刑,或者被下放农村,你们娘儿俩怎么办?”

我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

“什么思想准备?”

“你要被判刑,我就等你。你判多少年我等你多少年。你要被下放农村,我就跟你去。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放心好了,我永远爱你。”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这阴雨■■的天地之间,却震撼着一颗比这天气更阴沉、更晦暗的心……

要知道,这不是花前月下你爱我我爱你的山盟海誓,而是一个大腹便便的妻子,对前途未卜的丈夫掏出的肺腑之言。

我知道贺玉根本不是什么反革命。他就说了一句大地主刘文彩是地主的典型,他们就批斗他为地主鸣冤叫屈。他说一个大学生没钱买牙膏,可她学习非常好,他们就批判他是诬蔑社会主义大学生……

后来贺玉告诉我,在牛棚里,他一想起我对他说的那番话,就觉得再苦再难也要活下去。他说:“我当时就是为了你和孩子活着!”

是的,他是为了我们娘儿俩活着,而我们娘儿俩也是为他活着。人在这种时候,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听我说完,贺玉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半天才说了一句:“雅文,这辈子我一定要对得起你……”

接下来,他忧心忡忡地说:“你们娘儿俩现在是最需要我照顾的时候,可我……我担心你生孩子怎么办?”

我说:“不用担心,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能让你回来呢。”

“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有那份善心。”

“不回来也没关系,你早晚会回来的。”我虽然这么说,可我心里多么渴望他能回到我身边,回来照顾我和快要出世的孩子啊!但此刻,我什么都不能说。

我俩借着医院射过来的微弱灯光,端详着对方模糊不清的脸,都极力装得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凄凉与无助。我们不知明天会发生什么,不知他会不会被判刑,会不会被下放农村,更不知命运会把我们推到哪一步……

一切都是未知的。

但我们知道,我们的孩子用不多久就要出世了。

天色已晚,绵绵秋雨淋湿了我俩的衣服。贺玉几次催促我:“回去吧,太晚了。”可我一直舍不得离开他。

后来,雨越下越大,我们约好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吻别之后,这才恋恋不舍地分手。他用自行车把我驮到马路上,看着我笨笨地跨上自行车,目送我走出好远,他才转身向医院走去……

可是,当我第二次再去看他时,在玉米地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却始终不见他踪影,只好去病房找他。他同室的病友却说:“他被造反派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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