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死神在女儿的哭声中放过了我(6)

生命的呐喊 作者:张雅文


“他痢疾好了吗?”

“没有。”

“没好为什么让他出院?”

原来造反派说他装病,把他拉回去批斗了。

我急忙骑自行车来到体校,要求见贺玉。造反派坚决不让见,让我马上离开。我趴在一棵树上放声痛哭……

那是我有生以来哭得最惨烈、最狼狈的一次,两条辫子都沾满了眼泪和鼻涕,哭得我都快晕过去了。后来,体委一位叫王启国的人从我身边经过,看我哭成这个样子,说了一句令我终生感激的话:“雅文,你这么哭怎么能行?会把孩子哭坏的。我去跟他们说说!”

后来,造反派终于同意让贺玉出来见我了。我和他站在体校门口说了几句话,他告诉我,痢疾好了,让我千万注意身体,别哭坏了身子,让我快回家。

这是我生女儿之前最后一次见他。

六十一

“文革”结束好多年以后,我仍然害怕摩托车声,一听到摩托声就心惊肉跳。

因为体委几个造反派头头都是骑摩托车来的。那时候骑摩托车的人很少,只有极少数人才有摩托车。不记得他们来过我家多少次,但我永远记住了那刺耳的“突突“声,还有那“嘎”一声的刹车声……

这天晚间八点多钟,窗外忽然又响起了“突突”声,我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果然又是他——

我想还是不要说出他的名字吧。他也是儿孙绕膝的老人了,不要因此而打扰了他平静的晚年生活。人还是善良些为好。再说,那不是他个人的错。他这一生也并不顺利,骑摩托车出了车祸,撞断了腿,在床上躺了一年多,出院后一条腿就跛了。所以,我就叫他老B吧。

我当运动员时老B就在体委了。我们这些运动员跟他只是点头之交,没有任何交往,也没有任何过节儿。

老B对我的态度并不恶道,而是一副很关心的样子,进门就说:“雅文,我知道你和周贺玉的感情很好。但是,为了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你应该抛开个人的感情,跟他划清界限,勇敢地揭发他的问题……”

当时,不少夫妻一方被打成反革命,另一方就痛哭流涕地揭发对方的问题,甚至要提出离婚。贺玉被关进“牛棚”以后,不少人都背地里议论我能不能离婚,有人还好心地劝我跟他离婚。可我不但不离,反而对他非常好。为此,体委造反派多次批评我“感情代替政治”。代替就代替,我才不在乎呢!

老B见我不说话,就把话题一转:“雅文,咱们都是体委老同志了,我这可是为你好!对了,周贺玉说他以前写过一些检查材料放在家里了,他让我给他带过去。”

我信以为真,翻出贺玉“文革”初期写的检查材料交给他。后来得知,贺玉根本没让他来取什么材料。

老B又问我:“贺玉平时写不写日记?”

我说:“不写。他只有训练日记。”

“啊,那就算了。”

我从1959年进运动队以后,一直写日记,但老B这句话却使我一年多不敢记日记。但不用记日记,这一年多的经历也像烙印一样,永远刻在我的记忆里……

在这天的日记里,我只写了鲁迅的一句话:“上人生的旅途吧。前途很远,也很暗。然而不要怕。不怕的人前面才有路。”

一个初冬的傍晚,我看到窗外飘起了雪花,那是1968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看到下雪,我的心情更加沉重了,按照预产期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了。

这时,窗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可怕的“突突”声,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子……

果然又是老B,又是满脸堆笑。

他进门一边打量着屋子,一边说:“雅文,周贺玉正在反省,广大革命群众对你住在体育馆里,可是很有意见哪!”

听到这话,我下意识地瞅一眼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我最担心他们来这手了!

“你想想,你这种身份的人住在体育馆里,广大群众能没意见吗?咱们都是老同志了,别人不说,我不能不跟你说,”他每次来都是貌似关怀,“我劝你还是主动些好。你主动搬出去,总比广大群众逼着你搬出去强!再说,你主动搬,也能减轻点周贺玉的罪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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