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了!这次我回家时,已经和喻佳把结婚证领了——这也是你擅自上我家去的结果——我父亲认为……
呸!你父亲什么东西,凭什么要他来认为这认为那的——你的意思是……你和她结婚了?不可能!你在骗人!
这种事也可以骗人吗?不信你随我回寝室去看,我把证书带来了。
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你你……你这个杀千刀的坏东西……
许小彗身子摇晃了一下,随即倚着身后的电线杆,软软地蹲坐下去,双手紧紧地捂住脸庞。
景予飞慌得腿也软了,赶紧伸手去拉她起来,可是他的手被狠狠地推开了。
许小彗,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他蹲下身去,侧头去看许小彗的脸色,不料许小彗又是一推,他也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就在这一瞬间,他看见许小彗满脸都是眼泪。这还是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看到许小彗哭。是那种几乎没有声音的啜泣。成串的泪水不停地流淌,脸颊歪扭地抽动,浑身剧烈地哆嗦,就是强抑着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景予飞完全乱了方寸,连连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我也真的是不想伤害你,一点也不想,真的,真的……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轻轻揽住许小彗的肩膀:你冷静点好吗?有什么话慢慢说……
你不要碰我!
好的好的,我不碰你。你感觉好点了吗?站起来,站起来看看……
但是他的手又一次被重重地推开了:走吧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可是……
你走不走?许小彗一骨碌蹦起来,用手向身后一指:再不走我就喊了,你想不想让所有人都听听我们的故事?
身边早已驻足了好几个路人,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歪着脑袋竖着耳朵,彼此还挤眉弄眼,一个个倒像是在看消防队员救火,表面上紧张,骨子里则热切地期待着那火势,越大越精彩。
这样的场景,生活中屡见不鲜。而往昔自己从来都是观赏者中的一员,多半还对那些演出者嗤之以鼻或幸灾乐祸。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成为一个可怜复可悲的演出者!
景予飞觉得天昏地暗,不知所措。他期期艾艾地瞪了许小彗好一会儿,终于什么也没说,扭头就走。
走出没多远,他又暗暗回头看了一眼,许小彗已没了踪影。
这女孩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可是老天哪,您就不能给我指一条生路吗?
眼前倒是有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大路。路灯高高地闪烁,店铺灯彩交辉,尾灯红亮亮的汽车在其间悠然穿梭。时间尚不太晚,三三两两的行人出没在店铺之间,挽腰搂臂的情侣则亲热地溜达于树阴之下。
多么平常而熟稔的场景,多么亲切而魅人的道路。
但那不再是自己的路,更不是自己的生活。
景予飞满心悲哀,却欲哭无泪:知道我结婚了,她还会把孩子生下来吗?
真如此,这辈子我恐怕永远也走不着平坦的路了!
3
下午五点半左右,楼道里照例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各个办公室的门乒乒乓乓先后关上,科技馆的员工们相互打着招呼,扯着闲话陆续回家。
这时候人的心情多半是轻松的,有人大声说笑着,有人哼着小曲儿,有人则唏哩唏哩地吹着一路口哨。以往,景予飞的心情也多半是轻快的。他会静静地或者有心无心地哼几句歌子,吹几声口哨,同时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和同事的桌面,把东西归总完毕后,听着这些杂乱的响声随着轻重徐疾不一的脚步声消失了,才关上办公室的门,回到自己的寝室即馆长办公室去。对他来说,这才是自己的“家”。
但是今天他早早地就站在馆长办公室外面的过道里,手里拿着份报纸,倚着墙,一边假装翻着报,一边留神着屋里馆长的动静。馆长通常会比大家晚走几分钟。他看好了这个时间差,想等大家都走而馆长还在的时候,再进“寝室”去办那件让他有点头疼的事情。
从泽溪回来的时候,父亲让他带了两瓶“金牌泽溪大曲”给馆长。这是家乡最好的特产了,市面上是买不到的,父亲特地托人从泽溪酒厂买的。父亲的意思是,馆长对他早有栽培之恩。而他这次回家情况特殊,馆长非常关心,后来他打电话过来续假时,馆长又爽快地同意他多逗留几天,使他得以办好了和喻佳的结婚证。应该好好谢谢馆长。
景予飞当然也觉得应该,而且他私下里还觉得就送这么两瓶酒少了点。只是他长这么大,至今还几乎没有自己出面给人送过礼,而且他内心还是有些鄙薄这种行为的。所以他回来好几天了,总是不好意思把酒拿出来。其实道理他也明白,正像父亲说的,官不打送礼的,何况我们这只是一种心意的表达,谈不上送礼,更和行贿扯不上边。而且,他知道送酒给馆长是再合适不过的。馆长爱喝酒,是全馆乃至全科技局的人都清楚的。景予飞的寝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气,就是从馆长办公桌右边的抽屉里冒出来的。那里总是有一只500CC的盐水瓶,里面总是灌着些不知什么牌子的散装白酒,满了空,空了又加满。
馆长的喝酒是真喝酒,即目的全然是在酒上而不是其他的什么。因此他喝酒不讲究场合,不讲究菜肴,更不讲究酒的牌子是瓶装还是散装,图的实实在在就是那个酒劲。他每天中午都会在食堂打一份饭菜回来,然后摸出盐水瓶,对着瓶口,抿一口白酒,吃几口饭菜,雷打不动。
馆长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景予飞不得而知。馆长的酒量如何,酒品如何,景予飞也不清楚。因为他从来不把饭菜从食堂打回来吃,以回避馆长吃饭的时间。他也从来没和馆长一起上过席(那年代公款吃喝还远不像而今这般常态)。但从馆长的日常表现来看,除了有时候脸色鲜艳一点,倒从来没有酒势糊涂的样子。
他决心今天趁大家下班时把这事给办了。
看过道里一个人没有了,馆长还没出来,他悄步挪到门口,侧耳听听,里面没有动静,不知馆长还在忙什么;想敲门,又怕打扰馆长。犹豫间抬起头,意外发现门上方的气窗开着,四十五度角倾斜的气窗玻璃上正好投映出室内的情况:馆长还在办公桌上埋头写着什么。他决定等一下再说。但与此同时,他的心陡然一震:嗨!过去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个现象呢?要是别人明了这个情况的话——喻佳和许小彗来这里的时候,我可是没少开过气窗啊,万一哪回让什么人看见点什么,尤其是跟许小彗在一起的时候……
他顿时有一种干坏事让人当场揪住的恐惧感,倏然冒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正窘迫间,屋里有了响动,他又仰头一看,馆长已经站起来在收拾桌上的东西了,于是赶紧敲了下门。
馆长开门见是他,哈哈笑了:这不是你的家吗,敲什么门啊。
哪里,我住这里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真是很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