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Snakes Are Loose

《蓝色大丽花》诞生一年之后，雷电华的《交叉火网》（Crossfire）成功地表现了一个杀人的美国大兵，并没有受到来自军方的反对。电影以华盛顿特区为背景，时间是二战的尾声，在片中，美国首都夜晚的潮湿街道看上去像一座监狱或炼狱，全是不安的军方雇员。一个即将被谋杀的平民（萨姆·莱文［Sam Levene］）评价这个地方的氛围；正如他所说的，整个国家一直以来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颗“‘赢得战争’的花生”上，但现在这颗花生已经吃掉了，没人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们太习惯于战斗了，但我们已不知道为何而战。你可以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状态。到处都是不知何去何从的争斗和仇恨。”

《交叉火网》大体上根据理查德·布鲁克斯（Richard Brooks）1945年的小说《砖砌的散兵坑》（The Brick Foxhole）改编，这是一个有关美国本土军旅生活的故事，是布鲁克斯在他还是加州潘德顿营区（Camp Pendleton）舰队的二等兵时出版的。撇开小说笨拙的人物塑造和有时令人痛苦的说教，它有力地处理了许多在好莱坞是禁忌的主题。故事的中心人物是一个叫杰夫·米切尔（Jeff Mitchell）的人，他曾是沃尔特·迪斯尼卡通公司的动画师，服役之后被委派到华盛顿近郊的一个陆军通信兵工作组。杰夫相信他在加州的老婆出轨了，沮丧中的他利用十五天的假期准备狂欢一把。在这个过程中，有两个军士陪着他：一个名为彼得·基利（Peter Keely），他是一家军队报纸的通讯员，是个爱修饰的自由主义者；另一个叫蒙蒂·克劳福德（Monty Crawford），以前是芝加哥的警察，仇恨所有犹太人、黑人、外国人和平民百姓——尤其是那些“4-F”美国政府宣布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在国内征兵，通过名为“4-F”的分类体检筛选适龄男青年，“4-F”就是对那些未通过者的蔑称，他们被认为有身体缺陷，受到歧视。——编注。狂欢的第一天，他们三个人去看了场拳击赛，蒙蒂很享受地看着一个犹太选手被击败。第二天，杰夫不情愿地加入了蒙蒂和另外一个大兵的行列，他叫弗洛伊德·鲍尔斯(Floyd Bowers) ，是个恶毒的南部偏执狂southern bigot: ，泛指美国南部贫穷粗鲁、没有文化、具有强烈种族主义和排外倾向的白人劳动阶层。——编注，他偶然间被一个女气的有钱人相中，我们仅知道后者叫“爱德华兹先生”(Mr. Edwards)。当爱德华兹邀请他们三人到他的公寓时，弗洛伊德用胳膊肘轻推杰夫说：“我们准备好了，哥们。准备好了。我可不想在不知要花多少时间的情况下去修理一个同性恋。”

接下来的事件是从杰夫醉醺醺的视角来描写的，用的是杰夫幻觉般的内心独白，它提示了爱德华兹所承受的种种任意的羞辱和暴力。115杰夫几乎昏死过去，而当事态就要向真正下流肮脏的方向转变时，杰夫离开了爱德华兹的公寓，假定派对已经结束。第二天，他在一个妓女的卧室里醒来，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一会儿声称是这个妓女的丈夫，一会儿又是情人、皮条客。与此同时，警察发现弗洛伊德·鲍尔斯死在一条巷子中，而爱德华兹先生死在他自己的公寓中，前者是被人拽住领带扼死，后者则是被人用马桶的瓷盖活活砸死。

《砖砌的散兵坑》的读者不用太费力气便能猜出谁是凶手，但小说中的警察却怀疑杰夫。于是，杰夫躲了起来，而彼得·基利开始寻找蒙蒂。在一个极具讽喻性的结尾中，自由主义者追踪到法西斯主义者，在夜间的一个封闭黑暗的军事博物馆中与他的敌人狭路相逢。两人退回到原初的敌意，在一段漫长的刀剑相搏之后同归于尽。紧接着，警察终于发现蒙蒂才是杀害鲍尔斯和爱德华兹的凶手，杰夫被允许重新回到他的军旅生活之中。虽然杰夫暂时从性妄想症中脱离，但他所经历的仍在纠缠着他，他看上去意识到那场正在欧洲进行的战争某种意义上将不得不在美国展开。

《砖砌的散兵坑》几乎一俟出版就引起了制片人与社会活动家阿德里安·斯科特（Adrian Scott）的注意，此人在雷电华与导演爱德华·德米特里克与作家约翰·帕克斯顿（John Paxton）一道成立了一个小组，致力于制作中等成本的左翼情节剧。他们被牢牢地与“倾向电影”（tendenz movie，《温柔的伴侣》［Tender Comrade］和《直到永远》［Till the End of Time］）画上了等号，并刚刚以两部由迪克·鲍威尔主演的反法西斯硬派惊悚片（《爱人谋杀》和《走投无路》［Cornered］）取得巨大的票房成功。《砖砌的散兵坑》提供了将两种风格融合在一起的机会，于是，在1945年冬天，斯科特买下了小说的版权，并建议雷电华将其制作成低成本的电影。

约瑟夫·布林在这之前便声称布鲁克斯的故事“有一打甚至更多的罪状，完全不可接受”，因此，最初他对斯科特向雷电华的提议反应冰冷。但斯科特已向制片厂证明了自己，并得到雷电华公司即将上任的制片主管多尔·沙里（Dore Schary）的支持，后者也以制作社会问题片出名。在沙里的同意下，约翰·帕克斯顿被委任改编电影剧本，斯科特称其研究的是“个人法西斯主义”（personal fascism），它装扮成一个残忍的美军军士。［20］为了规避来自审查员的反对，斯科特和帕克斯顿抹去了所有提及同性恋的地方，116转而强调种族仇恨的主题。虽然制片法典明令禁止使用种族歧视的称呼，虽然制片厂一般都阻止电影表现美国社会中的偏见，但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对反犹主义的攻击变得热门、安全，甚至是爱国的。与此同时，达利尔·扎努克（Darryl Zanuck）那部经过很多讨论的《君子协定》（Gentlemans Agreement）改编剧本刚刚在20世纪福克斯公司投入制作，而多尔·沙里想必意识到斯科特对《砖砌的散兵坑》的快速改编可望占得扎努克的先机，为雷电华赢得相当的声誉。［21］

帕克斯顿的剧本原名《恐惧摇篮》（Cradle of Fear），是一部侦探片，聚焦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不久，一个美国士兵谋杀一个犹太人的极具反讽的故事。出于多方面原因，帕克斯顿和斯科特还试图提出一个更宽泛、更普遍的种族主义历史，证明法西斯主义对少数群体的憎恨是长期存在的，并不局限于最近的战争之中。他们的研究材料包括许多论述美国种族迫害事件的论文，其中有1840、1850年代的“新教十字军东征”（Protestant Crusade），随后爆发的秘密党派的排外主义（KnowNothingism），以及三K党的崛起。帕克斯顿的电影剧本采用了决定论的、“到那时将会发生什么”的经典侦探小说情节结构（包括一个“说谎”的闪回），这个结构有时使他得以回溯到超出故事本身所需的更久远的时代，描述了纯粹历史性的过去（historical past）。谋杀和对凶手的追捕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内发生，但原著剧本的开篇强调叙事整体拥有多重时间维度：

1. 定场镜头——华盛顿特区，夜晚，背景可以是林肯纪念堂。一个士兵和一个姑娘在前景中徘徊。孤独和荒凉的感觉。

叙述者

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它仍未结束。它开始于成吉思汗的时代、摩西的时代、耶稣基督的时代、匈奴王阿提拉的时代——以及比这些更早的时代。

这一部分的故事发生在1946年的华盛顿特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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