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时候本质就是这样子了。讲就讲完了,没什么。如果说要延伸,那是教师们的事,他们是会教,我是不会教的。我教只有实际的,场面调度是什么,演员要怎么弄,怎么选择演员,面对困难怎么解决,我感觉当导演是每天在解决困难。你不停地解决困难,但是你说这样你会不会走岔,不会,因为电影就是你,你就是电影。你的原型在电影里面一定会出现。就像我刚刚讲的,我现在对女人比较有兴趣,因为她不但复杂,而且宽广。女性在华人的世界位置慢慢地越来越高,尤其在台湾,女子都比男人强,女孩比男孩强,绝对。男孩我昨天已经讲过了,都不行。当然不能一竿子打翻。这是个时代的问题,没办法,脱逃不了。社会结构里面还残存的就是重男轻女,所以女孩子成长的世界跟男孩子成长的世界绝对不一样。女生成长时,因为在社会上被看重的是男生,所以女生就会在边缘。意思就是你有个眼光在看着,看到这些哥哥弟弟们都受到了重视,但是内地“一胎化”我就不知道,没有判断。因为一胎化,只有一个儿女,都是宝贝。一个儿子是宝贝,一个女儿也是宝贝,不过可能在农村,重男轻女还是很重的。这种差别有没有,一定会存在的。那这会造成眼光的不同。由于眼光的不同,女孩子看得比男生看得还清楚。男生被宠着,糊里糊涂的,所以成长缓慢。所以你们看我的电影为什么往女性上走,基本上有它的道理,因为她慢慢地越来越成熟,越吸引我。所谓的女性的烈,她不但烈,而且她有侠情,非常过瘾就是了。
以写实为基础
我们三个导演(小津安二郎、布列松、侯孝贤),我在他们俩身上看到的就是形式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表达的不同,所以形式不同,但基本上还是写实的路子。这个跟看好莱坞,跟看别的电影是不一样的。你们一定要分清楚这个。但是无论哪个,它的基础都是写实,从写实(出发)你才能跳跃,你不能凭空,你一定还是以写实为基础。因为人是活在这个人的世界,你从这个写实的人的世界去跳跃,人们都看得懂。不能是凭空来干吗,人家不能理解。所以哪怕是魔幻的,或者是太空,或者未来的,全部都脱离不了这个范围,它只是把它浓缩、戏剧化,这个浓缩或戏剧化非常精准,这些东西精准的判断还是写实的。只是把它假设了,假设了一种现实,夸张了现实。但是这个基础还是写实,不过跟我使用的写实是不一样的,我的写实是迷恋于再造的真实,它像真实世界一样,我拍的这些画面,这些人物是可以单独存在的,好像在真实世界里面可以存在的。跟它是等同的关系。这是因为我喜欢的是个体,所以这个东西变成我一个迷恋的形式,而且影像跟文字呈现是不一样的。用文字,看到一个女子,或者一件很过瘾的事,它可以描述,可以抽象,可以绕,怎么样都可以。可以反复,文字之间可以自己完成,但是我们呈现就是影像本身,影像本身你没得逃,要把它的这种质呈现出来,你就得安排一些行为,或者是寻找,把质找出来。这跟文字是不同的。
我的场面调度
有些同学就说希望聊一些具体的,那我们可以放一些片断,比如像场面调度。你们只要看过《海上花》的话,那是我第一次用轨道拍长镜头,就是跟李屏宾合作的第一次,用长镜头呈现的。为什么要谈这个所谓的长镜头跟场面调度呢?基本上因为人们一般对固定的镜头摆在那边已经很烦了,你说长镜头,我就每天一定要长镜头,每天用,用久了不是很烦吗?那就开始摆轨道移动,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们看《海上花》第一场,这个沈小红,出场的这一场,这是绝对的安排,但是我喜欢这样,它的移动不是为移动而移动,你们可以感觉得出来。
吃饭这个长镜头,7分钟。从沈小红的字幕开始。哇,真长,一个镜头。这是她的第一场出场,接下来她断断续续地会有第5场或者是第7场什么,次序是这样子的。我拍摄的方式是从第一场开始拍,第1天拍一场,可能拍很多take(条),第2天再拍可能下一场,他们的下一场,然后可能也是拍很多take。假使有5场戏,照顺序,用5天拍,然后回头再从第一场再拍5天,有的拍了三次,有的还拍了第四次,每一天都拍好多take(条)。为什么呢?这等于是用底片rehearsal(走戏/排练)。用底片rehearsal有一个好处,正式嘛,演员都全力以赴,刚开始拍,第1天的时候根本不行,那个氛围根本出不来,运动也运动得不行,都是慢慢调整出来的。《海上花》里有一个日本演员,她在现场是讲日本话的,那我就把她的字句跟我的对白的字句对得刚刚好,这个日本演员不习惯这种长镜头,她的话讲完了她就不知道在那边该干吗了。她每次拍完一个take(条),就问翻译,导演怎么讲,那个翻译说:导演没有讲。她一直问,到拍第二轮她还在问,不过之后她就不问了。她明白,我也没说什么,我从来没有教她,她希望得到一个sign(信号),然后她可以按照那个指示演。希望我提示她,她马上可以用。但是我要她投入,所以我统统不讲。到第三轮的时候,她知道她要面对她自己了。这个演员以前是拍短镜头形式的,她本来是松竹公司,很少出去演,后来她拍过《海上花》之后,她就开始在日本其他的电影上演了非常多的戏,是从《海上花》这个训练开始的,我感觉。所以基本上是要拍三次,才能成熟到一个氛围,才有一种气氛,这种气氛就像我们看到的“长三书寓”生态。你看那个移动,从沈小红开始,旁边那个佣人,是走过去拿茶叶的,这是一个 sign(信号),她是在边上,你要移动的时候才能看到她。她变成一个动机,就是你画面里有个东西在移动,跟着她移动。通常我会尽量避免演员走动,你跟着她拍,所以我叫阿金——娘姨底下那个小娘姨,就是叫她什么时间去拿什么,送水的什么时候来,那这些通常都是sign(信号),是配合对白的,所以要pan(摇镜头/摇摄)到沈小红的时候,娘姨走到茶柜去拿茶叶的时候,pan到沈小红讲话,因为你这样会比较不自觉地。不然的话,你这样横pan(横摇),这个人讲话pan到那个人讲话,观众有时候会醒的。有时候有对白还好,没对白会醒。而且我感觉也不自然。有时候你跟着演员,她走哪里你跟到哪里,也太僵硬了。所以这个是拍了好几次,我跟摄影师一直调整。
我最早当副导演的时候,第一个剧本,一条街道,我记得是《桃花女斗周公》,元杂剧改编的。那是古装,我当副导演,我去把《清明上河图》上面所有的细节弄清楚,圈出几个来,叫道具做,棚子什么做好,然后研究里面的人物造型,找了很多临时演员来,然后我在现场调度是怎么调度,就是我喊camera开始之后,里面这些人一个或者是两三个听到camera之后数30秒后开始,在那里停留再走到那里,那边那个人是看到这个人走到这里,然后你开始去那里,那边是怎么样,完全是调度,不会喊的。只要一个指令,他们就遵照这种方式走,然后我叫他们走一遍,一看,某些地方人太重复了,或者太挤,或者太空,我再重新调度,不需要在那边用walky-talky(对讲机)。以前我们在现场是不收音的,“那个某某走”——听不到——“走”(很大一声)。其实这边还是会被影响,其实这边“hello, hello,hello……还不出来”,这种方式根本不需要,而且你可以冷静地看他们走,这样子行动对不对。通常是在古装戏,街道上需要这么安排的。